后方,陈凉看着柳林的背影,又看了看乔君,沉默了良久,他知道自己失算了,柳林这个人看起来粗狂不拘小节,实际上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即使心中震惊,外表上也没有露出丝毫,大抵有什么话,也会在私底下与乔君交谈。
这就让陈凉的作为完全成了无用功,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懊悔的,出手便是出手,即使没有其他收获,也能发泄一下心中的焦躁。
另一边,那个狐狸面具的女生一直想要说些什么,但什么都无法说出来,她能够说什么呢?景衍生本人就已经承认了一切,这里也不是法庭,没有坦白从宽的说法,那么任何开脱的话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所以当柳林有些心不在焉的走到景衍生面前时,却有些愕然的发现身前竟然挡着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女生,那个女生坚定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单薄的身体犹如雕像一样,没有丝毫的动摇。
柳林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他不是看不出这个女子是景衍生的崇拜者,但这都不是妨碍他的理由,于是他直接冷冷喝道:“让开,这里没有你的事情,现在离开,那么我就当你从来没有站出来过,而且现场不会有人知道你面具下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包含了利诱与威胁,可以看到狐狸面具的女生浑身一颤,这几乎让人以为她下一刻就会恢复理智离开这里,但她并没有移动,而是又稳稳站在原地,缓慢而又坚定的伸出白瓷一般细腻的手臂,颤抖着将自己脸上的狐狸面具轻轻拿下。
面具下面,是一个典型的东方美女脸庞,精致的脸庞,长长的睫毛,两颗水灵灵的大眼睛,线条显得极为温柔,但再看到她紧抿着的嘴唇,却又给人一种倔强的感觉。
柳林一时间沉默了,就连那个女生身后一直半躺在地上神游天外,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景衍生都是神色一动,如果说刚刚她戴着面具时,除了非常熟悉她的人,其他人并不能认出她,所以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那么现在她显露出自己的容颜,就代表着彻彻底底的站了出来,不留一丝余地。
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与被打上阴谋家标签的景衍生站在一起,除了被当成其党羽一起处理,不会有其他任何结果,即使柳林再怎样仁慈,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女生而放过景衍生,也没有理由放过。
“白痴……咳咳……给我滚开!”女生的背后,景衍生终于不再眼睛望着天花板,他猛的低下头,对着那个女生的背影恶狠狠的直接斥骂出声:“我景衍生既然敢做这些事情,就想过有这一天……咳咳……你,不要站在那里,让人说我是个躲在女人身后的懦夫……咳咳……听到没有……滚……咳咳”
那个狐狸面具少女浑身微微一颤,但仍然坚定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并不回头,而是突然开口说到:“景先生,我还记不记得一年前你在隔壁邻迎城做的演讲呢?”
景衍生微微一愣,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白痴,我一年要做无数的演讲,怎么会记得一年前的什么演讲,咳咳,总而言之,给我滚开,这里没有你的事情!”
然而少女并不让开,依然缓慢而又坚定的说着:“那场演讲,你讲给所有得知自己是超能力者而内心彷徨的新人,你知道吗,那时我刚刚知道自己拥有超能力,还不小心误伤了自己的亲哥哥,家里人送哥哥去医院时看我的眼神,让我至今难忘,那时我就在想,我是不是一个怪胎?一个毫无用处只会惹麻烦的废物?”
听到这里,已经打算出手的柳林也暂时停下来脚步,他有些沉默的回忆着往昔,其实这也是很多能力者心中隐藏的痛楚,刚刚发现自己能力时不知所措的心情,控制不了能力误伤他人的彷徨,即使柳林自己也有这样的经历,只是怎样渡过这个艰难的新人时期,每个人都不一样而已。
于是少女继续说着,清澈的眼眸中映射着无比的坚定与决绝,她说道:“所以我离家出走,但是整整一天,家里人都没有来找我,绝望之下,我已经打算自杀,最后的时间里,漫无目的游荡的我来到曾经无意中知道的旅人酒吧,或许我只是想喝一杯酒,谁知道呢?但我在那里听到了你的演讲,改变了我一生的演讲。”
“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你的演讲了,但我记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记得,我央求别人为我找来你所有记录下来的演讲,然后一遍遍的反复看,很久一段时间,那就是我活下来的动力。”
景衍生也已经沉默了,他大抵没有想到自己一次普通的演讲,竟然会让一个人记这么久,但这个故事也不过是这个女生的故事,对她来说也许很重要,但对此时的情况来说,也不过是理由罢了。
所有他仍然不屑的冷哼一声,说道:“那又如何,现在,最重要的是,立刻滚……”
“不要放弃任何生存的机会,因为有生存,就有选择,有选择,就有未来。”少女突然打断他的话,急促而又坚决着说完这句话,接着她带着颤抖的腔调大声说道:“这是你讲过的话,那么你又为什么现在放弃生存呢?”
这一句顿时让景衍生哑口无言,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能半躺在墙面上,一言不发。
柳林皱了皱眉头,这时候他已经有些头痛了,思索乔君身份的事情,在他的心目中,比处理景衍生更加重要,实话讲,从一开始,他就没把景衍生放在眼中,这次也不过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才会有这样的暴乱,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不可能放过景衍生,那就有些麻烦了。
不过这是柳林的烦恼,不是陈凉的,而陈凉本人在听到这个少女的话后,突然又想起自己的家人,他在思索,如果当初家里人知道自己的事情的话,会如何反应?会不会阻止他走上这条路?如果真的被阻止了的话,那么之后被灭门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不知道,也无法想象,但陈凉明白,这很有可能发生,悲哀的是,他对这一切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在他的脑海中,他自己的记忆早就已经不是唯一的主宰,无数的声音强迫他相信,这就是正确的,这些他走过的路,就是最好的路,没有后悔的必要,也没有后悔的理由。
更加可悲的,是他自己的意识也在助纣为虐一般相信这一切,他的心灵不断挣扎,却毫无作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癖好”,无法违背,无法改变,因为它出自本心。
那么我的“癖好”是什么呢?陈凉自己问自己,没有得到任何答案,他仰头看了看和墙体一样苍白的天花板,感到一丝迟来的彷徨。
他已经有些记不起自己家人的样子了,就连亲姐姐给予他最深刻印象的温柔脸庞,也在渐渐淡化,或许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忘记这一切,再没有一丝的印象,这个可怕而不可逆的过程,缓慢而又坚定的发生着,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意识到它的存在了。
他已经没有心情再看下去了,张了张嘴,对乔君留下一句话,便直接走向了大厅一侧的暗门,径直走了出去,在场很多人都看到了他的离去,却没人敢说一句话,都只是用敬畏的眼神望着他离去。
暗门后仍是长长的走廊,只不过两侧没有了其他房间,陈凉一言不发,径直走到走廊的尽头,那里是一扇木质大门,打开便是一个偏僻的小巷中。
他不顾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的小雨,径直走了出去,也不用原力屏蔽雨水,任凭水滴打在他的头发和身体上,就这么一步步走出小巷,走到大城市即使下雨天也行人不断的街道上,混在人群中,茫然而又迷离的走着。
“大哥哥,你没有带雨伞吗?”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陈凉低头看去,却是一个看起来粉雕玉砌的小女孩,正瞪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看着他,同时递过来一把粉红色的小雨伞:“妈妈说要助人为乐,我这把借给你好不好?”
陈凉猛的回过神来,看到这一幕,顿时有些哑然失笑,他一直不懂得怎样和小孩子打交道,于是僵硬的扯出一个微笑,说了一句:“不用了,你去找你的妈妈吧。”
接着,站在原地目送小女孩走到不远处一个少妇身边,那个少妇蹲下身子与小女孩说了些什么,接着对着陈凉这边笑了笑。
陈凉也对着那边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转头离去,但在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迷茫,而是一片的坚定冷静。
任何多余的假如都没有意义,前进,直到无路可走,才是他的道路。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