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宝座上,一个高大却消瘦的身影背对众人站立。殿下百官整齐列队,走上朝堂。宝座上的人不曾转身,只是用坚实的声音说道:“第一使徒雷克意图谋反,罪该当诛。剑士苏均协助诛杀雷克,立下大功。第一使徒位置空缺,便由苏均填补。”
“前任第二使徒希亚,她的夫君及仆林,忠心耿耿,为我晗光王朝立下汗马功劳,希亚今虽身死,也应封赏镇国侯。第二使徒位置空缺,便由林来填补。”
“第四使徒凯斯伊雷在战乱中并未倒戈,但仍然违反祖训,在三界中寻找战斗对手,一味地提高自己的战斗能力,以至于伤害人界的魔法师,造成恶劣影响,因此贬为第七使徒,剥夺寻找战斗对手的权利,永远不得主动发起挑战。”
“至于剩下的第三、第四、第五使徒位置的空缺之事,我将择日举行集会,由全国子民推荐贤才,行使使徒在军事方面的职责。”
他转过身来俯视殿下的百官众生,有些人他已经记不清了,面孔已经陌生,然而也有熟悉的脸庞,他们虽然不是魔界的原住民,但也凭借自己的努力,在魔界争得一席之地。其中一位轻袍缓带的男子,在一群身着铁衣的战士中显得格格不入。而他也似乎听腻了台上那位王者的逐一审判,偷偷开了小差。他旁边还站着一位似乎与此次封赏毫无关联的少女,正心不在焉的玩弄着手指,还时不时的拉拉他的衣角,说道:“苏均老师,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啊?”
“快了快了。”他嘴上虽这么说着,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实则心中空落落的,不知道真正要离开之时,哪里会生生被掏空一块。
他为何要封我为第一使徒?苏均百思不得其解。我总有一天要离开,那么,谁来履行使徒的义务保护魔界呢?
何况……苏均低头看了看虎口处因为将流光送出为了稳定身形而受到冲击受的伤,摇了摇头。何况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剑士。
“三界的时空之门我将会尽快使它们的能量稳定下来,届时三界依然不能轻易往来。但是,持有三界令的人有资格往来于三界。”
殿宇之下,那位王者依旧在喋喋不休的说着,毕竟光复晗光王朝后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而台下的苏均和王筱璇已经没有心情去听了。
一周之后,三界令送到了苏均的手上,苏均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个凭空出现的王者。他没有派遣官员来送达三界令,而是亲自前来。灰色的长袍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红与黑夹杂的深色龙袍,头发依旧是雪白色的,正如那场苏均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史无前例的大战时看到的头发一样。拉漆阿特米瑟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三界令放在苏均手中,盯着他看了几秒,便转身离开。
当拉漆阿特米瑟拉消失不见时,一句话幽幽的传来:“不必为第一使徒的名号所拘束。去追求你想要的生活吧。”
当苏均手持三界令破开虚空,带着王筱璇踏上人界的土地时,他最后一次回眸。
也许,再也不会回去了。
三年后。
与叶舞和王筱璇同一届的学生本科毕业,杨娟与苏均又送走了一批手上的学生。泠河水淙淙,仿佛亘古不变的流淌。初春三月,姹紫嫣红,久雨初霁,阳光显得鲜活而似曾相识。潮湿的土地,蒸发出氤氲的水汽,像翻开了一部陈年的旧书。河边又有结伴而行的新生,满怀着对大学的好奇与憧憬,隔着河对着河对岸的修整一新的综合楼指指点点。杨娟和往常一样,结束了上午的选课之后,午休时打开躺椅,舒舒服服的躺在洒满阳光的办公室里,盖上毯子,揉揉太阳穴,试图去想一想曾经似乎忘掉的一些事情。那些事情好像很重要,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就算去问自己的女儿张灵,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放弃,好好享受美好的午觉才是正事。
王筱璇选择了读研。历史这个专业,不读的透彻,除了能考一份教师证做位老师以外,就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了。经过一番努力,她考上了省外的重点高校,没有选择住宿舍,她在校外租了一套小公寓,独自一人生活孤独却又自由。近来,学习繁忙,她总是熬夜到凌晨,迷迷糊糊中感到公寓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定是我听错了。”她睡意朦胧,思想也是游离的。人一旦想要睡觉,而又坚持着不让自己睡着,就会如小鸡啄米般,脑袋对着桌面一点一点,一不小心,额头磕在桌面上,再也抬不起来。屋内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而王筱璇已经睡熟,听不见了。顷刻,声响停了下来,室内出奇的安静,一位身着黑袍的男子凭空出现。他剑眉下的眼睛是深邃而波澜不惊的,雪白的长发及腰,手中拿着一件粉色的春秋衫,轻轻地走到王筱璇的身后,将衣服披在她身上。就这样静静的凝视了几分钟,他才转身,走了几步,走进虚空中,消失不见了。
苏均觉得自己的视力愈发的糟糕了。有时候眼睛会钻心的痛,眼泪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去医院检查了一番,得出的结论竟是眼角膜脱落加重。本以为自己的眼角膜脱落症状不会再加重,只要保养的好,就不会出什么意外。
看样子,是三年前的大战,伤了眼睛啊……
他的右眼已经几乎不能视物了,仅有左眼勉强还能看一看东西,走起路来磕磕碰碰的。无奈之下,他只能重新使用异世界的魔法,利用感知力来增强自己的“视物”能力。
一个春日的午后。
“均儿,若是不能坚持,就不要再干大学教员的工作了。爸爸妈妈再帮你谋一份轻松点的工作,你这样一直耗着你的眼睛也不是一回事啊。”
“妈,我没事的!”
风吹落了院子里桃树上的花瓣,满院粉红,落英缤纷。一位清瘦的男子弯着腰弓着背扫着院落里的落叶落花,不时拭一拭脸上的汗。
“均儿,你也就听妈一句话,你的眼睛不能再拖下去了,你看看你都二十八了,到现在连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若不是你的眼睛,我的均儿……”那个中年妇女仍在絮絮叨叨。
“妈!”听到关于女朋友的事情,男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仿佛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深埋已久的一份记忆。
“哎,妈,你放心……我会尽快给你找一个儿媳妇的。”这话说的有些许不甘,无奈,与妥协。
当他抬头时,一道黑影闪过。
他身体中所有的神经都活跃起来,有一种熟悉的气息在召唤着他,召唤着他回到原来的金戈铁马的生活。他回头看看母亲,手中捏剑诀的动作生生停下了。
夜深了。
他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觉,终于抵挡不了失眠人内心的渴求——起床走走,蹑手蹑脚的起床出门,走在了洒满月光的大道上。他记得有那么一个晚上,战火纷飞,他是处于高度警备的状态的。银白色的月光仿佛给他整个人也镀上一层白银,他就这样宛若失魂落魄的走着,漫无目的。等到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来到了泠河边。
远处,那一首歌又响起来了。歌曰:
夜色苍茫,街上车来车往
等待许久 也不见你的面庞
我知道 从此我们天各一方
这是 必然 应当……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当他正陶醉于其中时,他的腰部被一双柔软的手抱住。
谁?!他顿时警觉起来,想要召唤出流光剑,但是又立刻感到这双手的与众不同。恐惧渐渐收回,他顺着这双手向上看去,看到的是一个少女的脸。这位少女的脸上没有娇气,没有稚嫩,有的是阅尽沧桑的时间感,是岁月的一份精美雕琢的工艺品。他怔住了,这张脸,他很久没有看见过。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睛,想起她受伤时的那份无助,那份渴求依赖的目光,以及,她独自一人背着长剑走在苍茫大道上的孤毅。
“叶,舞。”他迟疑了好久,才说出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名字。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只是将脸深深的埋在他的衣服里,拱动着,好像在擦拭什么湿润的东西。
“王,您为什么要变回来呢?”他的语气恢复了君臣对话的常态。
“这些日子敌不过在人界流浪时的神识,所以让它占了上风,回来看看。”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哦。”他顿了顿,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叶舞。”
第一次进入她的世界,也是一个寂静的夜晚。红莲与流光的交错,便是她与他生命的交错。
他冰凉的唇印在她的红唇上,她的心不由得悸动了。然而,让她害怕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他的唇也仅仅是贴在她的唇上,停留了若干秒,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然后离开。
这若干秒,恍若她的灵魂在人界流浪的上万年。
“舞,困了,就睡下吧……”
睡着后,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和她的生命一样不可思议:
一个布满阴霾的下午,她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另一个少女的身体。
“来,叶舞,快进来!”她听到一个亲切热情的声音在对自己说。
在火焰纷飞焰火迷离的战场,一个低沉的男音在她耳边回响:“就为了有这么一天,能够与你一起,并肩作战。”
以及在晗光王朝宫殿里的一些琐碎的事情,在三年后的今天看来,是那么陌生:
雄伟的大殿,殿内穹顶上雕饰着繁复的花纹。殿下的那个男子卸下了戎装,剑在剑鞘里似乎也在低吟。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仿佛不近人情,连在棺中的那抹淡淡的微笑也没有了。他和其他人一样,走上前去,对着那个存在欠了欠身:“王。”那个存在嘴角忽然噙了一丝笑意,话语里却有着深深的悲凉:“你看,那不可能。”他想起那一夜的星野中参商永隔的场景,不由得悲从中来。继而悲愤地高呼:“吾王万岁!”群臣骤然醒悟,人群中爆发出响彻天地的赞颂:“吾王万岁!”一浪接着一浪,传到殿外,传到天边,传到另一个世界。
爱上一个人,我们都没有错,只是走了不同的分岔路口。如果我的双手,不能再和你仅仅相握,那就让我再拥抱你一秒钟。
爱上一个人,我们都没有错,只是不能一直陪着你走到最后。如果我的心痛,全世界没有一个人懂,我也不后悔曾经爱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