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有着大把的时间,同样喜欢樛木,闷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喝酒,想聊点什么聊点什么。多数的时候鸿鹄讲他远足的种种经历,刘小柳饶有兴趣地听。偶然的时候,刘小柳会把自己大学里的事情讲给鸿鹄听,只是讲的时候,用的是第三人称,那些青春过往,讲起来的时候语气平缓波澜不惊,眼神里却是有如点燃了一把小火苗般澄亮无比,熠熠闪光。鸿鹄安静地听她讲,只觉得那小火苗炽热而明亮地燃烧着,愈烧愈旺,内心的小宇宙被这小火苗引燃开来,像是怀抱了一团火焰,整个人生都燃烧起来,沉浸在那一片澄亮里。
鸿鹄他们的小型音乐会依旧时不时地举办,规模渐渐大气来,他们筹划着什么时候能在体育中心办一场演唱会。鸿鹄把这个消息告诉刘小柳的时候,刘小柳便端了酒杯祝他早日成就梦想。因为高兴,两个人不停地碰杯。不一会儿,鸿鹄便醉倒在桌子下面。刘小柳看着不省人事的鸿鹄,忍不住地开怀大笑:“你怎么又醉成这个样子,这可不是第一次了…”刘小柳笑着笑着便笑出了眼泪。酒量好果真不是什么优点,喝了再多都还可悲的清醒着。
走出樛木的时候天早已黑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隆冬已经过去,春天还没有真正到来。没有风,愈发让人觉得天气是真正的冷。这样的天气,街道上少有的行人都是裹紧了大衣行色匆匆的样子。刘小柳没有带伞,一个人走在街道上,雨滴一颗颗落在头上脸上,每一颗都能真切地感觉到。刘小柳索性放慢了脚步,一段日子以来如行尸走肉一般昏昏沉沉地活着,她需要这样透彻的清醒。
樛木里面,倒在桌子底下的鸿鹄站起身来,看着刘小柳走出店门,走进雨里,一个人的身影落寞而动人。身旁有人拿了伞问:“要不要追出去送把伞。”
鸿鹄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不用了,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提拔为副市长之后,齐彬已经从规划局搬到了市政府大厦顶层。这栋大厦是前任市长牵头,他自己主持设计修建的。市政府大厦设计上相当的气派宏大,去繁就简,方正端严。齐彬站在办公室透明的落地窗前,看着大厦前来来往往的车流,楼下的人都变得小蚂蚁一样渺小,却依然能看得出握手寒暄、迎来送往的各种姿态。远处济州东部新城区的风貌一览无余。齐彬俯瞰着眼下的一切,心里生出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意气来。提拔为副市长之后,济州的大小官员忙着迎风道贺,分管的各个厅局机关忙着前来汇报工作,酒桌上曲迎奉承的调子不绝于耳,齐彬一时间春风得意,原本的戒备之心也放松了很多。
因为戒备,齐彬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刘小柳了。好在刘小柳并不是泼辣的女人,那天晚上过去之后,刘小柳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既没有提什么无理要求,也没有去找齐彬的老婆孩子,像是暂时消失了一般。齐彬突然觉得是他错怪了刘小柳,内心隐隐地不安和心疼起来。这天难得工作结束得早,齐彬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一个人悄悄去了刘小柳的单身公寓。
刚从办公室走出来,齐彬想了想,又回了办公室。打开柜子,拎了一个精巧的袋子在手里,既然是讲和,总要有讲和的低姿态和诚恳态度,更何况是跟女人讲和。限量版的C家香水,家里的女人是不懂这些的,送给刘小柳最合适。
房间里关着灯,异常安静,想来刘小柳还没回来,齐彬有些不悦地皱皱眉头,打开灯,选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坐在阔大的布艺沙发上。房子面积不大,除了卧室整个房子都是开放式的装修,一眼看全貌,让人觉得开阔舒适。整洁的房子收拾地丝毫不乱,就连厨房都明净地一尘不染,一丝油星都找不见。上班时人来人往,下班后觥筹交错,偶尔回家也是老婆孩子、柴米油盐的噪杂。许久没到这里来,齐彬觉得有种久违了的亲切之感。城市之大,这里是最后一块清心的净土,所有的浮躁和喧嚣都被隔绝而去,像是找到了很多年以前不谙世事的自己。
等了一会儿,齐彬有些不耐烦,掏出手机给刘小柳拨了一个电话。电话铃却从卧室里响了起来。齐彬挂了手机,踱步走进卧室里,打开床头灯。原来刘小柳并没有出门。简约宽大的双人床上亲一色的白色床品看上去温暖厚实,刘小柳躺在一侧,整个人陷在柔软蓬松的被子和枕头里面,看上去柔弱单薄、楚楚动人。齐彬心里痒痒的恻动了一下,在她床前坐下来,看着暖黄色的床头灯下刘小柳安静地阖目而眠,长长的睫毛投下微微的阴影,光滑的脸上没有一丝纹路,带着一抹淡淡的绯红色,那样年轻美好,真让人感慨岁月蹉跎。
齐彬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她的脸,却触电一般退缩了回来。好烫!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叫了两声:“小柳,小柳!”刘小柳轻微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又沉沉地睡去。
齐彬摸起手机给曹臻打了个电话:“抓紧联系一下人民医院,小柳病了,我一会儿送她过去。”
很快曹臻便回了电话:“医院联系好了,就在您附近的仁济,院长我熟,我这就赶过去。”
仁济?齐彬想起这是一家不错的民营医院。忍不住拍了拍脑袋,看来自己是关心则乱了。刘小柳本身就在人民医院工作,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带着刘小柳去人民医院,岂不是把两个人的关系昭告众人了么?还好曹臻细心。
刘小柳醒来的时候意识子夜时分。窗外一片柒柒如墨的夜色,衬得病房里更是洁白如雪。细细的输液管子里,透明的盐水一滴又一滴极有规律的滴落下来,似乎能听到细微的声音。齐彬肩上披了外套,趴在床边上,似乎是睡着了。刘小柳微微地侧了侧身子,然后支撑着坐起来。齐彬触电一般地抬起头来,又惊又喜的表情旋即流露出来:“终于是醒了,真是让你吓得魂都丢了,如今可刚刚找回来。”齐彬接着说:“你这一病,我才真真地觉得,你才是我最看重的人。这些日子我反复地思考过,终究是我不对,我诚恳地承认错误。看在我们这些年感情的份上,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刘小柳并不应声,只是面色淡淡地听着齐彬继续说:“好吧,咱们不说这些个。说点你高兴的好不好。你瞧,这是我为你父母办的退休证,找个挂靠的单位办好了退休,老人下半辈子就又着落了。”接着又说:“小杨的工作你看是安排在什么地方好,他是学金融的,银行好还是投资公司好?或者市政府金融办也不错。我什么都听你的,可是我真的不能离婚。”
齐彬坐在刘小柳的床边上,语气极为缓和软腻,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眼神,巴巴地看着她。刘小柳鼻子一酸,两行眼泪便掉落下来。齐彬伸手去擦,刘小柳拂了他的手,说了一句:“别动!”伸出那只不打针的手去。齐彬只觉得发间一丝轻微的疼痛,抬头看时,却是刘小柳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根发丝:“你都有白头发了。”
那样细细的一根发丝捏在灯光下折射出银色的柔和光芒,平缓而柔和。齐彬在那根发丝的光芒里迷了眼睛,只感慨韶华难留住,岁月不饶人,人生再得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此,青春便是最弥足珍贵的东西,青春的人和青春的事,那样让人沉醉流连,欲罢不能。这样的沉醉中,前日那些戒备与嫌隙统统烟消云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