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阵子大学,却要到酒店去做服务员,内心的失落可想而知。直到进了酒店才发现,原来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到酒店打工的人并不只她一个。如今的大学生不比齐彬那时候的大学生,那时候的大学生寥寥无几,含金量是足的。而如今的大学生,赶上了大学扩招的好政策,越来越多的人读了大学,而社会所提供的就业职位并不见得比从前多多少,大学毕业后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包分配,所以毕业即失业的大学生并不在少数,这是个很现实的社会问题。
重新穿回高领的红旗袍。还是同样的衣服,却与在学校当礼仪时候的感觉那样不同。即便穿了高跟的鞋子,刘小柳依旧觉得自己像是张爱玲小说里的角色,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所不同的,张爱玲说的是爱情,尘埃里亦可以开出花来,而刘小柳说的是工作,整个人便埋没在尘埃里不见天日的感觉。刘小柳在镜子前面驻足好久,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直立立地挺了挺身子,才出了更衣室的门。
硕大的酒店包间,金碧辉煌,刘小柳站在一桌人旁侧,端茶倒水,察言观色,笑脸相迎,看着一众陌生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那样热络的气氛倒真有“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意境,而这热络的气氛里,唯有刘小柳是冷的。旗袍长及脚踝,双腿却被冷气吹得隐隐犯凉,双脚穿高跟鞋久了,便觉得酸涩肿胀,血液的流通便不及肢端,麻木冰冷。而最冷的,莫过于一颗心。豪华的包间,精美的地毯,刺绣的桌布,剔透的高脚杯,繁复的水晶灯恍恍间折射出千万条交错的光线,晃得刘小柳有些目眩。这样目眩的地方,原本应该是坐下来,细细品味,刘小柳却只是站着,即便带着些高傲,依旧是站着,任陌生的坐着的人呼来喝去,随意支配。直到有一天,她终于也坐了下来,坐得久了,才发现原来坐着也并非高贵,站着也并不卑微。
服务员的工作尽管辛苦,难度却不大。一个月下来,刘小柳也适应了这些。因为年轻漂亮,又能吃苦,刘小柳的表现很出色,原本说好的试用一个月,经理很爽快地答应直接发了正式员工的工资。刘小杨考取的是本省一所重点大学,刘小柳最欣慰的便是在他开学之前领取到了第一个月的薪水,如愿为他的学费补齐了差额。
送走了弟弟,刘小柳难得的一身轻松。她想好了,工作的事情不急,一边在酒店打工一边继续找寻,总会有一天能找到适合的工作机会。渐渐觉得日子不那么难熬,在包房里的时光也过得顺畅了很多。
这天如往常一样,刘小柳推开房间的门,有几个客人已经到了,便急急地冲水泡茶,正忙着却听着有人叫她:“小柳?”迟疑地回过头去,是中年妇女富态和善的面庞,见她转身,尴尬地收敛了惊讶的神色:“这么巧。”
刘小柳极力掩盖内心的情绪,仍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是啊,阿姨,这样巧。”
旁边的人便笑说:“这里也能遇到熟人,真是巧。”
仍是尴尬地笑笑,中年妇女解释说:“晓萱的大学同学,一个宿舍的,关系好得很,只是毕业后没再见过了。”
“也是大学生么?”悄然的唏嘘声。
刘小柳低声嗯了一声,晓萱妈妈又应道:“是啊,晓萱一个宿舍的,常常拿奖学金呢。”
周围便又是一阵无声的唏嘘,又听晓萱妈妈叹道:“现在不比从前,学生毕了业包分配。家里条件不好的孩子可不就要自己出来混饭吃,可惜了这大学的文凭。”
“那是自然,不是谁都像我们晓萱这般有福气的。”夸得是晓萱,刘小柳却羞红了脸,气氛如炭火般灼热起来,身上脸上都像是紧紧裹了一层保鲜膜,呼吸变得不再通常,平静的心态被搅得焦躁而难堪。
刘小柳尽量平复住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倒好茶便退了出去。隔壁房间的文新正巧看到她,便问:“你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要是病了就赶紧跟领班请个假。”
刘小柳说:“我没事,文新姐,你可不可以跟我换个房间。”
文新看她失神的样子,也不再细问:“没问题的,只是我房间里这桌,宴请的主角一直没来,怕是要弄到很晚。”
刘小柳说了一句:“不碍事的,谢谢你,文新姐。”
两个人便互换了房间。刘小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进隔壁的房间,果然见主宾的位置上空着,满桌子的菜基本没动过几下,大家兀自聊着,像是讨论某个地段的房地产开发项目。刘小柳侧身站在一旁,时不时为客人添茶倒水。等得久了,客人们也都觉得无聊,突然有人话题一转:“小姑娘,刚才在这里的好像不是你吧?”
刘小柳没想到客人会这样问,便如实回答:“是的。”
有人不怀好意地开玩笑:“这个姑娘倒是比刚才那个漂亮多了。”
酒场上总有人借着酒意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不去搭理便是最好的应对。刘小柳耐下性子不再搭话,等着他们觉得没趣便不再饶舌。
刚刚开玩笑的人却是得寸进尺:“反正领导还没来,小姑娘陪大哥喝两杯好了。”说完竟站起身来拉刘小柳的手。
刘小柳觉得脑门子上蹿出一团火来,只恨不得上前狠狠地甩给那人两记响亮的耳光。半晌,却只是吐出四个字,声音不大却也异常清晰:“请您自重!”
满桌的人却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有人又说:“小姑娘可不要瞧不起咱们孟总,你看看他手上这块手表就好几万。他手里可是握着好几个楼盘呢,若真是看上你了,你就有福了,省得在这里站着端盘子伺候人。”
刘小柳的脑子脑子里一团乱,刚刚的尴尬加上当前的羞辱,一股脑地想要喷发出来,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双手攥得紧紧地,指甲掐破了掌心亦浑然不知,突然瞧见桌上一把明晃晃的餐刀,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忍了又忍终是克制了自己,定了定神要走出门去。却被后面的人一把扯住了腕子,挣脱不得。许久,那人手上一松,刘小柳挣了一下,一头撞在了明晃晃的金色门把手上,额头上火辣辣地疼。她站起身来,咬了咬嘴唇想要冲出门去,却在开门的瞬间,呆在那里。门外正要进来的人,已经数月未见,依然是成熟硬朗、气度不凡的样子。四目相对间,皆是一愣,刘小柳极力隐忍的百般委屈瞬间倾泻而出,两行眼泪一下子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