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小的时候就很喜欢这样的诗句，这样的城市，仿佛满眼都是娇艳欲滴的荷柳和沁人心脾的景色。只是日复一日的无所事事，再美的景色总有看腻的时候。当下正是济州的好时光，那些湖光山色、泉水叮咚，却在春日的晴暖里，让人觉得愈加平仄与慵懒，时光流逝地也格外的漫长，人在这时光里一点一滴地老去，却又无力遏制，如一滩软软的泥，无论怎样的努力，总也塑不成像样的形状，便觉得这日子点点滴滴都清晰地可怕，正印证了窦唯的那句话，最苦不过熬清净。
既然清净是苦，总要在苦中寻找那么一丝丝的甜。这样说来，最合感觉的便是咖啡了。时光便大把大把地浸泡在咖啡里面了，从大众化的星巴克、spr，到步行街小巷尽头颇具风情的研磨时光，以及噪杂的大学路上独辟佳境的普罗旺斯、咖啡物语，刘小柳几乎是光顾过城市里大大小小的咖啡馆。而其中最喜欢的便是樛木，樛字看上去很生僻，读起来也很拗口，刘小柳最初并不认识，后来知道樛木是指树枝向下弯曲的树，诗经里有这样的句子：“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这是一首祝贺新婚的民歌。意思是：“南有弯弯树，攀满野葡萄。新郎真快乐，安享幸福了”。以葛藟缠绕樛木，比喻女子嫁给丈夫。然后为新郎祝福，希望他能有幸福、美满的生活。
那是一间简单静谧的咖啡厅，门面并不大，也只是简单的写着“樛木JIUMU”的字样。内里的陈设一应简洁，最简单款式的原木色方桌，柔软宽大的沙发和抱枕，少用灯光，二楼的落地大窗在晴好的天气总能投射进满满的阳光，那些千丝万缕交错纵横的晴丝让人有置身世外桃源的恍惚，整整一面墙壁宽的大书架摆满了各式的书籍。周边的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油画，极其逼真的几幅油画，草原的、海边的、森林的，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手法，从光线到用笔都极为柔腻。
刘小柳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习惯地点上一杯咖啡。午后这里的客人并不多，最远端靠墙的地方有另一个人在看书，整个二楼就他们两个人各据一方，非常安静。店里的背景音乐，恰到好处地播放着《你好，旧时光》。
你好，旧时光。大学的时候，学校对面有一家叫做阿水大杯茶的珍珠奶茶店，醇厚的奶茶加上爽滑的仙草，超值两元一杯，刘小柳特别喜欢，林泉声便会早翘课那么一会儿出来给她买。因为是情侣，他们总习惯坐在大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快到下课的时间，林泉声便小声对她说：“不许走神，好好听完。”然后自己偷偷溜出去买夜幕降临前的第一杯奶茶。他们所在的J大是一所极普通的大学，她是刚刚够了J大的分数线勉强挤了进来，而林泉声却是高考发挥失常，带着满心的不服气进了J大，一入学就被颁发了奖学金，此后每个学期的特等奖学金都被他收入囊中，才可以每天帮刘小柳买一大杯奶茶。
遗憾的是，阿水大杯茶在他们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名为“醇真时代”的小咖啡店，刘小柳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新更换的招牌很不开心，却意外的闻到一种浓浓的醇厚的带着烘焙的焦糊气息的奇异香气，她第一次知道，那是咖啡。
手机在桌子上蜂鸣一声，过了很久才拿起来看，是齐彬的短信：晚上有个饭局，五点半司机接你。这样的短信，刘小柳隔三差五便会收到一个，内容极尽简单，语调却毋庸置疑，有时候字都不变一个，刘小柳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干脆编辑好了放到短信模板里，仔细一想肯定不是，齐彬那样谨慎的人，断不会在手机里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刘小柳习惯性地回复：好。
晚上的聚会在全市最豪华的煌上花园酒店，金碧辉煌的酒店灯光让她觉得有些炫目，走在花式繁复的地毯上，高跟鞋便不似平日的清脆欢快，却是更加摇曳生姿。包间的装潢极尽富丽堂皇，层层叠叠的水晶灯吊在高高的屋顶上面，折射的灯光让整件屋子亮如白昼，大大小小的餐具杯盏都是样式考究，图案精美。齐彬坐在偌大的桌子正中央，因为上了些年纪，前额的头发向脑后梳理地一丝不乱，灯光下宽阔锃亮的额头颇具风范，当他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和蔼微笑朝着下首众人微微颔首，接着便有人站起来请示：“齐副市长，咱们开始？”觥筹交错的晚宴便拉开序幕。
齐彬是副市长，虽然挂着一个副字，主管的却是经济，上千万人口的城市招商引资、产业布局、各行各业的经营管理，经济是城市的命脉，齐彬也就成为市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走到哪里如众星捧月般，就像刘小柳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那是学校新建成的图书馆落成剪彩仪式，他作为应邀嘉宾上台剪彩，她作为学校礼仪站在他身边捧着大红的绸缎花朵。她看着他举起剪刀利落地剪短缎带，举止优雅有度，台下掌声雷动，他听到她细致入微的提醒，转脸看见她嫣然而笑，灿若荷花。
齐彬带刘小柳参加的饭局无非是某个项目落成的庆功宴或者是争取到某个项目的答谢宴，先是大家共同畅饮数杯，接下来分别敬酒，席间推杯换盏，气氛轻松热烈，酒意酣畅之时，众人说话也不再顾忌，便有人敬酒之时恭维道：“齐副市长倒是越活越有风度，越活越年轻了。”接着有人打诨：“那都是小嫂子伺候的好。”
刘小柳并不接续，这样的话语最初听到一阵面红耳赤，回过神来便觉得备受羞辱，内心针扎一般疼痛。听得多了，便开始麻木，久而久之，听到这样的玩笑，也是一笑而过。私下里却是要好好回敬说话人几个酒，似乎一定要把他灌醉才能让他尝到逞口舌之快的教训。
刘小柳的酒量好得出奇，齐彬爱带她参加各种场合，一来是她年轻漂亮，给足了他的面子，二来也可以为他挡挡酒，齐彬总会说：“能喝酒的人有两种，一种是酒缸，度量大能盛酒，但总有满的时候，一种是酒溜子，一边喝一边漏了，永远也喝不醉。”刘小柳便是他口中天生的小酒溜子。
酒量再好也不是天生就会喝酒，第一次喝酒的时候，刘小柳还是大三的学生。第一次接受齐彬的邀请，两个人单独出来吃饭，气韵清雅的小包间里，桌子上插着三两枝翠竹，背景音乐舒缓轻松，刘小柳却紧张得手心冒汗，直盯着那翠竹不知道如何是好。齐彬熟练地点了几个小菜，笑着开了一瓶红酒给她倒上，推脱不过只得喝了几杯，刘小柳觉得最初滑下喉咙的凉凉的液体化成一股暖流，渐渐在全身荡漾开来，有种耳热心跳的感觉，却不似刚刚那样的紧张和局促，对面坐着的齐彬笑微微地看着她，说了一句：“三杯竹叶穿心过，两团桃花上脸来。果然是微醺的女人最美。”说得她一时垂下头去，只听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十七八岁的小女生何曾听过这样呢哝的情话，只觉得那是她有生以来听过的最美的一句诗，带着几分青涩，几分羞怯，几分忐忑，几分懊恼，甚至于几分罪恶，但也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悸动，那是跟林泉声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感觉，所有有关林泉声的青春初恋的美好有那么一瞬间，风轻云淡。
齐宣斌开车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刘小柳说了一句：“到这里就好了，我自己走进去就可以。”她这样说，齐宣斌也就不再坚持，车子停在校门口一颗杨树斑驳的阴影里面，刘小柳便下了车。回宿舍的一路上，刘小柳觉得自己的脸红得发烧，心也一直怦怦地跳，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孩子生怕遇到认识的同学和老师。已是夏末秋初，突然间一阵晚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让刘小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宿舍楼下，一个高大的身影面朝她站着，林泉声一身松垮的运动服，背上一个大书包，正站在那里等她。
天黑看不真切，却依然感觉到林泉声满脸的笑意。见到刘小柳，林泉声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笑嘻嘻地问：“看来晚上聚会很happy啊。”顿了顿，又说：“咦，原来女生聚会也会喝酒啊。”
之前她接到齐彬的邀请，便鬼使神差地对林泉声撒谎说礼仪队的女孩子们要聚会，林泉声还关切地问要不要接她。这会儿刘小柳像是独自旅行进了迷魂阵终于走出来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久久不愿松开，趴在林泉声的肩膀上仰望，墨蓝色的夜空闪着大片大片的璀璨星光，宿舍楼下高挺的白杨伸出茂密的枝桠恰到好处地点缀着星空，视野所及之处形成一幅唯美的图画，炫目地让刘小柳有些想哭，想着想着不争气的眼泪就掉落下来。有轻柔的鼻息扑在柔软的后颈上，刘小柳听见林泉声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啦？”
心里塞了棉花一般哽住，带着搪塞的语气说了一句：“没事，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有些想哭。”
林泉声在她的回答声中爽朗地笑了，一边拍着她的后背说：“你没喝过酒，这是酒精的刺激作用，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林泉声一贯大大咧咧的样子，对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反常的情绪自然不会有什么敏感的反应，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小柳”。
耳边有人在轻声呼唤，声音笃定而温和，把刘小柳从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还是那场没有结束的酒宴，似乎已经吃了很长时间，其他人都举杯站起来准备仲夏，只有刘小柳还坐在那里失神。齐彬带着和蔼的笑容看着她，轻声地叫了两声“小柳。”
刘小柳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冲着众人笑笑：“真是不好意思，酒喝多了点。”
桌上的一众人都说不碍事，然后照旧齐齐地碰杯。刘小柳的嘴角微微上扬。她原本就只是陪衬，有她锦上添花，无她一切如常。尽管如此，她还是随着众人碰了杯，礼节上该有的还是要有。这样的一桌饭吃下来，只记得宴请的规格很高，主菜是葱烧海参还是芙蓉澳龙仔居然记不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