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
所有罪犯身后的木条已经被抽下,一个监斩官手捧一大叠厚厚的文书走到行刑高台一边,高声喊道:
“姜正,琅琊郡莒地人士,因聚众起义,反抗朝廷,多次行刺朝廷命官,罪在不赦,是以判以斩刑,以儆效尤。”
说罢,几个军士上前拽起第一名人犯的头发,将其死死按在斩枷之上,合上夹板,随着刽子手的一声大吼,手起刀落,一颗斗大的人头已是咕噜噜滚落到台下,引得台下围观众人一阵惊呼。
好大一会,喧嚣的人群才慢慢安静下来。
“尉良山,琅琊郡莒地人士……”
随着监斩官的一次次宣布,一颗颗头颅不断落地。此时围观的众人慢慢沉寂下来,几番刀起头落,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不再像先前第一次那样大惊小怪,每个人都面无表情的沉默着,看着一颗颗人头滚来滚去。
很快,台上便剩下最后两人,正是王峰与赢真。
监斩官仍旧神情自若,抬眼看了二人一眼,继续高声念道:
“王,王峰……”忽然之间,他发现文书之上王峰已经是最后一人,可台上却还剩下两名人犯,监斩官不由愣在了当场,他疑惑的目光看向谢郡师,后者向他微微招手,于是监斩官匆忙凑上前去,等候师爷向他面授机宜。
就在此时,人群中一阵骚动,大家的目光都是盯着行刑台之下,一名担任护卫的军士。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张保,你要干什么?站住!”一边军官模样的百夫长喊叫着。
这位叫张保的护卫军士扔掉手中的长戈,目不转睛的盯着阳轩,一步步向看台走去,对于长官的呵斥竟然充耳不闻。
终于,他走到了看台边,眼睛死死盯着台上的赢真,他强压住内心的震惊,嘴角哆哆嗦嗦。
“公……公主……阳轩公主,是你吗?”
说完,他一步跃上高台,连滚带爬的来到阳轩面前,眼睛中却是充满了不解,稍稍犹豫了一下,他抬起手,飞快的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几下,然后将手伸过去,把阳轩嘴中的麻桃抠了出来。
此时,发觉事情有变的监斩官冲了过来,冲这名叫做张保的军士大喊道:
“大胆贼子,扰乱法场是何罪你可知道?难道你的小命不想要了?”
对于监斩官的高声质问,张保却是仿若未闻,丝毫不去理会,他忽的站直身子,眼中已是热泪盈眶,他用力嘶吼着:
“所有南郑的弟兄们听着,你们都给我站出来,我张保有话要说!”
此时,人群中喧哗声已经连成了一片,大家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皆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张保,赶紧退下,你这厮是不是疯了?本官就是南郑的,你想说什么,不要耽误用刑,先下来再说……”
先前呵斥张保的百夫长此时也是走到台边,冲台上的张保命令道。
张保听罢,向边上移了一步,手指着跪在地上的阳轩,冲百夫长颤声喊道:
“陈大人,你睁大了眼睛,你看看她是谁?你看,你看啊……她是七公主,她是阳轩公主啊!她是我们南郑的主上啊!”一边说着,铮铮男儿已是泣不成声。
“什么……你说什么……你这厮真的疯了!阳轩公主怎么能成为斩犯呢?”
百夫长不由得大惊失色,虽然不信,但还是向前几步,仔细打量着台上的少女,倏然,他也呆呆的愣在了当场……
谢郡师眼见不妙,从看台边猛地站起,冲监斩官喝道:
“时辰已到,还不赶紧行刑。按大秦律,耽误了行刑,与人犯同罪。”
“慢着,谁要动公主一根毫毛,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张保抹一把泪水,面露坚定,随即反手抽出一把短匕,眼睛看也不看,一刀插在自己左肩之上,顿时血流如注,染红了战袍。
“南郑军士听着,我张保在此立下血誓,我身后之人确是阳轩公主,哪位不信,可以自己上台查看。”
听到这里,百夫长也是一跃而起,跳上高台,疾步冲到阳轩面前,微微躬身道:
“公主,你真的是公主吗?”此时赢真泪痕未消,由于刚刚被从嘴中取出麻桃,还是不能说话,面对百夫长的询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眼见此景,谢郡师心急如焚,冲台上刽子手大喊道:
“尔等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行刑,想要造反吗?”
听闻此话,百夫长抬眼看了看手持鬼头大刀站立一侧的刽子手,冷冷喝道:
“滚一边去,否则,死!”
然后这才重新看向阳轩,这一次他却是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低声说道:
“不急,不急,只需一盏茶时间,你就可以说话了。我陈风在此守着,没人敢动你半根毫毛!如果你真是阳轩公主,那么我陈风今日抛开这百夫长不做,纵是以下犯上,也得找府郡大人要一个说法了。”说完,他的脸上已是有了肃然的杀意。
此时的台下,已是有越来越多的军士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死死盯着蓬头垢面的赢真,脸上堆满了惊诧。自称陈风的百夫长更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上前将赢真的绳子轻轻解开,扶着赢真坐在了地上。
赢真却是顾不得喘一口气,抬手指着王峰,示意陈风也将后者绳索解开。看到王峰被解开绳索,挺身站起的时候,阳轩这才喘出一口粗气,浑身瘫软下来,她知道:解开绳索后的王峰,已经没人可以威胁到两人的性命了。
终于,在王峰的搀扶下,阳轩站在了台子之上,用略带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道:
“我,赢真,三岁被敕封阳轩名号,食邑南郑,五岁起跟随师父玉清真人廵医南郑……你,张保,乃南郑山前村人,你家世代军户,你父张元,因进山行猎,摔断了右腿,被困山崖之下三天三夜,奄奄一息时,恰被进山采药的师父发现,你父才得以生还,那时我刚刚五岁岁,你替父从军那天,我与师父正在你家为你父亲医治伤腿,我说的可对?”
张保听罢,整个人伏在了地上,已是痛不欲生。
没等阳轩说完,看台之下,已经齐刷刷跪倒了一片。所有南郑军士皆是满含热泪,嘴里高喊着阳轩公主的名号,瞬即,大家也是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七公主为何被押上了断头台?
至此,公主身份确认无疑,百夫长陈风慢慢站起,面对台下所有军士,一字一顿说道:
“公主受辱,皆是我等保护不周,所谓主辱臣死,身为南郑之人,眼看着主上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受此大辱,我陈风必要找郡守大人问个明白,否则,我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有何颜面将来面对我南郑父老……”
说完,他反手也是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匕,狠狠的插在自己左肩之上,眼见鲜血喷涌而出,他的脸上却看不到痛楚,反倒有着一丝释然。
“诸位兄弟,这一刀是我代南郑的军士们向公主请罪的。这济北郡赵从赵大人想要斩杀公主,可见其意之毒,其心不良,这是与我大秦为敌,与皇上为敌,我等今日就杀进愽阳府衙,活捉赵从,交由阳轩公主发落,诸位兄弟意下如何?”
“对,反了!”“活捉赵从,活捉姓谢的师爷!”“为公主报仇,侮辱公主者,死!”“请公主下令,包围愽阳府衙!”
随着百夫长的一声呐喊,众人一起喊了起来,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局势渐渐失去了控制。
早有胆小怕事的百姓悄悄的向外退去,稍微有点心眼的人却是跟着开始起哄起来。不但是围观的百姓,就连那些老家并非南郑的军士稍稍一想,也是明白了一个事实:一个是郡府的府郡大人,一个是皇上的掌上明珠,最宠爱的公主。孰轻孰重,当下立分,所以,即便是跟着南郑军士们造反,也不可能是杀头之罪,而且还有可能因为保护公主,立下大功,将来得到朝廷的奖赏也未必可知。于是,大家都是将手中武器高高举起,齐声呐喊,要去府衙活捉赵从。
正在此时,一骑人马快速赶到,为首之人正是以副待正的副都统赵兴。本来赵兴正在外围巡视,准备捉拿前来扰乱刑场的乱臣贼子,不曾想外围平安无事,这刑场之上却是突生事端,闹成了一锅粥。
随手喊过一名军士,赵兴弄清了事情的起因后,纵是凛冽寒冬也挡不住他满脸的冷汗,他忽然之间也是明白了先前为何在内心对这个少女隐隐惧怕的原因所在,而更让他惴惴不安的是,阳轩公主竟然是他带人抓回来的。顾不得擦一把脸上的汗水,更是没有丝毫迟疑,赵兴分开众人,快步走上刑台,“噗通”一声,俯首双膝跪地,眼睛却是不敢抬起。
“赵兴有眼无珠,护驾不周,万死难辞其咎,还请公主发落!”
“赵副都统,你何罪之有?当年你离开南郑从军,我还没出生呢,不认识我也算正常,此事说来也是怪我,开始也没有向你说明我的身份,不知者不怪,赢真昔日多次听父皇提及赵将军,说赵将军乃大秦忠勇之士,国之栋梁。所以将军快快起来吧。”
赢真看了一眼赵兴,示意陈风拉他起身。
自小混迹宫中,阳轩自然懂得如何收买人心。一席话顿时让赵兴痛哭流涕,感恩不已,起身后他嘴里喃喃说道:“命可丢,公主恩情不能忘!命可丢,公主恩情不能忘……”说完,他反身冲外,高声喊道:
“众位兄弟,赵兴自从军之日起,家父便有训诫,命可丢,阳轩公主恩情不能忘。今日公主受辱,我等定当以死谢恩。可是在死之前,我等定要活捉那魁首赵……赵府郡,听由公主发落,所以,我赵兴在此立誓,一定要活捉赵郡守,活捉谢郡师!走,大家一起跟我去府衙!”说完,赵兴吩咐陈风带一哨人马留下保护阳轩公主,自己带其余军士浩浩荡荡直奔府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