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月上柳梢头,花灯四起,烟花柳巷里的繁华和奢靡才刚刚崭露头角,其中最有名的胭脂楼已经人满为患,年轻貌美的姑娘们站在楼里盈盈浅笑,酒客们欢声笑语,灯红酒绿,说不尽的纸醉金迷。
前楼人声鼎沸,后院却静得几乎能听见心跳声,将从窗口流泻进屋的一片莹白月光衬托得更加轻灵。墙上挂着几幅丹青,案上熏着香,空气里泛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却更叫人沉醉。她在梳妆镜前,一笔一画描眉画眼,轻点朱唇,眼波中秋水婉转,好一段风流韵致。
粉红色的罗帐里,探出一只大掌,纤长有力的玉指轻轻一撩,将半边帐帘挂起,一个男人侧身躺在床上,一手撑着脑袋,望着坐在梳妆镜前的女子。他的身上,衣衫半敞,露出精壮而结实的胸膛,青丝随意的流泻在枕边,一如他放荡不羁的表情,这样的他,慵懒得就像一只高贵而优雅的猫。
他像在欣赏风景一样看了一会儿,然后说,“妖画,你越来越让我迷恋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低沉沉,充满磁性,带着一种如同夜晚的魅惑。
光着脚走到妖画的身后,他伸手夺过她手上的梳子,一下又一下轻轻为她整理一头青丝。他的容颜同时映照在镜子里,妖画看得有些恍惚。
他的脸,俊美得如同能工巧匠最完美的精心杰作,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则少,在月光的映照下,如同雪山般泛着莹白的光泽,他的眉,他的鼻,他的眼,他的唇,他的每一寸,她都很熟悉,如同他对她的了解一样,因为是他将她一手塑造成了今天的样子,按照他的标准,成长为他想要的样子。
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青丝当中穿梭,如同吹拂过的春风,让人忍不住舒服的叹息。为她绾好发,他埋下头,将她的脸拉向他。
妖画回过神来,便看到他近在咫尺的双眼,新月一般的睫毛下,那眼瞳……黑如墨玉,泛着淡淡的蓝光,如同深邃的海洋,深不可测。
“妖画,我有些舍不得你走,怎么办?”他嘴角噙着一抹邪肆的笑容,依依不舍的说。
妖画推开他的手,翘起红唇,“你会舍不得我?”
她是了解他的,或许他本人确实放荡不羁,但他绝对有自己的一套做事原则,那就是绝不会砸了自己的牌子。
男人盯着她,低低笑了起来,落下一个吻,“照此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把我的信誉给砸你手上了。”
妖画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他的一手调教下,她不断朝着他想要的样子成长,越来越让他感到满意,也越来越让他迷恋。三年前的她,就像一朵在风雨中坚强存活下来的花骨,清雅高贵却远没有今天的她更吸引人。
妖画勾住他的脖子,妩媚的笑道,“如果我不去,有一天你也会丢弃我。”
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可是你教我。”妖画离开他的怀抱,继续说,“生存要有价值,如果没有价值,迟早有一天会被抛弃。”
她玉指一伸,眨眼间手上已握了一柄新月弯刀,“这也是你教我的,要活命就不能手软!”
言语间,她娇俏的身影已消失在门边,男人望着门口,沉默了两秒。
“你还真是把我说的话记得好。”语气里,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倒一如他平日的玩世不恭。
胭脂楼外,早有马车准备妥当,妖画看清楚马夫后,微皱了眉。
天刀,在所有的同伴当中,她最大的竞争对手,也是她最不喜欢的家伙。至于原因,妖画不清楚,反正他们两个人好像天生有仇,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
两个人互看了一眼,妖画一句话不说上了马车,天刀一句话不说催马出行。坐在马车里,妖画还在想着这一次买家要求刺杀的那个人,说实话,她对自己要杀的人并不感兴趣,不过,这一次连天刀都同时让壬生给派出来了,说明对方来头不小。
想到壬生,妖画不由得又想起刚刚他说的那些情话,她娇美的脸上,在没人的时候才悄悄染开一抹红晕。随即她在心里呸了一声。壬生的性格向来风流不羁,她听到的从他嘴里冒出来的情话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她竟然也会心动。
心动?
这个陌生的词让妖画讽刺一笑,时隔三年,她居然还知道什么叫做心动。从她从悬崖上跳下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曾想过再苟活于世,偏偏上天不答应,让她遇上了壬生这个神秘的男人。他表面上行商,实则青楼赌坊酒楼杀人无一不做,他的触角遍布天龙皇朝各地,却完全没有人知道,甚至是她,三年了,也完全不知道壬生的底细到底有多深。
他教会她生存的价值,也手把手教会她杀人,他说,“从此以后,你就是只属于我的妖画。”
于是,现在的她是妖画,是只属于壬生的妖画。
然而,她真的就已经完全是只属于壬生的妖画了吗?
她茫然的看着窗外,陷入沉默当中。
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自然更不会有人轻易发现身穿夜行衣出现在墙头上的两个高手。院子里,警戒防备的士兵来回穿梭,巡逻着府里各处。来人轻踩屋瓦,很快穿过重重防线到达一处小院落,院落虽小,却守备森严,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的,立刻飞向另一方,同时射出一石,引出响动,下方巡逻的士兵立刻高喊,“什么人!”随即他们注意到在黑夜中似有一个人影在飞行,立刻追了上去。
趁这个时机,停留在屋顶另一个身影已飞身从窗口悄无声息的跃入屋内,屋外的士兵虽喊着,“保护大人!”还有人前来敲门,“大人,您没事吧?”
然而,此时屋内的男人已经被黑衣人挟制住,只能连连点头,黑衣人抵在他脖子上的刀锋一紧,这个人连忙说,“没……没没没,没事!”
外面的人略停了一下,又问了一遍,被挟持的男人又应了声,外面的士兵方才离去。下一刻,黑衣人的弯刀已经毫不留情的割破他的喉咙,而同时,房门突然被人撞开,原来守卫立刻发觉不对劲,因为大人在回答的时候声音颤抖,显然是受了惊吓,果然,他们开门便看见大人的尸体躺在地上,一个蒙面人站在窗边,飞身跃出屋子。
“捉刺客!”
“捉刺客啊!”
高呼声顿起,蒙面人毫不迟疑跃上屋顶,驾轻就熟的准备离开。岂料,前方突然多出一组人,三年来养成的敏锐知觉告诉她,来人不可小觑,她悄无声息偷偷往后退,两只眼睛紧紧盯着这些人,握着刀柄的手指紧了紧,突然,她感觉到原本空无一物的身后多出一股气息,她惊骇的回首,同时挥刀砍去,又快又狠。
仰头,对上一双明亮如繁星的黑瞳,在这样的夜晚中,灼灼生辉。
她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沉重的往事如汹涌的海潮般铺天盖地向她铺来。
就在她失神的这一秒,对方已经一掌劈在她手腕上,她手腕麻木,弯刀掉落在地,眨眼间,对方连拍出三掌,她连连后退,幸亏其他人正被赶回来的天刀纠缠住,她才能有一口喘息的余地。
妖画明白,不能恋战,顾不得掉落的弯刀,她故弄玄虚,作势要劈向对方,实则是要抓住他闪躲开的空隙逃走。
男人上当,伸手去抓,却只扯下黑衣人脸上的面巾,当他窥视到黑衣人的容颜时,整个人呆若木鸡,完全忘了自己需要逮住这两个人,从他们口中查出背后黑手。
他眼看着两个人的身影融入夜色,明亮的双眸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