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觉口中苦楚难当，用力睁开双眼，朦胧中只见一个女子手持勺匙往自己口中喂药，不禁欲支撑而起，却是浑身无力。
那女子惊喜道：“你终于醒了。”把手中的碗勺放在桌上，用布轻轻替燕双飞擦去嘴边的药渣。
向天歌满头疑云，嘴角微动，正欲发词，那女子抢先一步用手捂住他的嘴，笑道：“你先别说话。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想问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又是谁。”
向天歌目光惊异地点了点头，嘴被她捂着，嗡嗡了两声，却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把手拿开，随手拈了一根稻草，在手中玩弄，边来回走动，边道：“三天前，我路过长清镇郊外，发现一匹棕马缓缓秆走，你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那以情形绝不像是睡着。我好奇，便停住棕马，把你扶了下来，发觉你不省人事。当时地处荒郊野岭，你又昏迷不醒，带着你去见大夫实在不便，于是我就把你拖上马背，带到了这里，准备把你救醒后，我们各走各的路。”
向天歌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衣着淡雅；双眸清澈透明，有如一泓清泉，面庞清秀且轮廓分明，身材纤细动人，一撮流海散拂于额头，文静中不失开朗，大方中不乏内敛。
那女子倒了一杯茶水，小心地吹了几口，递给燕双飞，细声道：“你中了软香散的迷烟，昏迷了三天，这才浑身无力，我喂了你三天药汤，你口中一定苦不堪言了。快用茶水漱漱口吧。”
向天歌游目四顾，发觉这屋中虽是陈设简陋，却是干净整洁，宁静幽清，门外青草蔓蔓，大有唐人刘禹锡《陋室铭》“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之韵味。燕双飞茫然地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水，又吐了出来。
那女子把茶杯端走，又走过来把燕双飞盖严被子，关心道：“天近深秋，小心着凉。”轻轻坐在床边，大大的眼睛柔和地投向燕双飞。燕双飞此时此刻，脑海中却是另一件事，另一个人，另一幕一幕。他想到了那个用软香散将自己迷倒，取走图纸的真真（向天歌清醒后的第一刻就发现贴胸而放的图纸消失了），想到了那个自己几乎为之倾倒的真真，她骗了自己，一直在欺骗——至始至终。她为自己弹奏了一夜的曲子，现在思来，竟化作一曲《十面埋伏》，她为自己设置了一个陷阱，一夜的陷阱。
燕双飞觉得自己受了很重的伤，他不往地问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
一天后，燕双飞体力几乎完全康复，精神渐佳，那女子依旧为他端水、递饭，为让他下床，关怀备至。燕双飞突然问道：“姑娘，你我素未平生，在下燕双飞，感激姑娘救命之恩，只是十世做牛优做马也无以为报。不知可是请教姑娘大名？”
那女子一怔，闪闪的眸子更加清澈，莞尔一笑，道：“我叫水冰清，如果，如果你愿意，叫我清儿好了。”说罢，竟羞涩地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门外，平芜抱目，青草芃芃，高山耸立，一汪清潭静静地躺在山角下，偶然一两双成对的紫燕掠过，在潭心投下幸福的身影，如诗，如画……
苏冰清静静地欣赏着，遐想着，真想从此沉醉在这湖光山色中，不再醒来。
忽觉身后有人走来，回眸一看，竟是向天歌。担心道：“你怎么出来了？软香散的药性极大，你还得休息几日方可大动。”
向天歌望着面前的山崖，心旷神怡，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水冰清把头转向山壁，朗声道：“这是济南千佛山。”
水冰清叹道：“这就是易安夫人故居的千佛山吗？我仿佛嗅到了易安夫人的气息。她的一笑一颦，还跟当年一样，仿佛近在咫尺……”
水冰清喜道：“你也喜欢李易安吗？”
向天歌点了点头，道：“今日亲临易安夫人的故乡，也了了我的一桩夙愿。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水冰清接道：“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向天歌更加欣喜，道：“姑娘也会她的词？”
水冰清嗲笑道：“我所学的词甚少，一直于师傅相依为命。这一首《渔家傲》是师傅教我的。”
又道：“清照之词过于婉约苍凉，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感伤之人。依我看，人活着，即使有一千个理由伤心，你也要保护一千个微笑。”
向天歌又道：“姑娘这句话，我会记住的。”说罢，作了一揖。
水冰清笑了笑，嫣然道：“知道就好。怎么报答我呀。”
水冰清望了望无际的苍穹，语气沉沉道：“苏姑娘，我要走了。”
水冰清一惊，手中的野花落在地上，口中却道：“哦，这么快，你把身子养好再走吧。”
水冰清道：“多谢姑娘好意，在下已完全康复，有要事缠身，这便要走。”
水冰清身子一冷，吱唔道：“那……那……那好啊。”脸上强作笑容，声音却是发颤。一种生平从未有过的感触蓦然涌上心头。
向天歌抱拳道：“姑娘保重。后会有期。”缓缓离开了千佛山角下。
水冰清娇声喊道：“马……马……”向天歌回眸一笑，轻声道：“送给恩人。有缘再见。”
水冰清还在沉思，再度开口，向天歌却已走远。
水冰清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山色之中……
水冰清一离开济南，便直奔回长清镇醉仙楼。左右打听，都道真真数天前便离开了醉仙楼。
水冰清心灰意冷，步履沉重，缓缓迈出长清镇。
眼下向天歌心神惆然失措，实不知下一步作何打算，亦不知自己将去何方。这张图纸，葬送了自己的家庭，眼下图纸丢失，自己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慈父生母。
向天歌缓缓来到黄河岸边。河水浩浩荡荡，滚滚东流，如逝去的岁月，泯灭的韶华，再不回头。浪花激涌翻腾，浊流涛涛，大有苏东坡《浪淘沙·赤壁怀古》中“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之意境，只是此河非彼河，昔日的苏东坡也变成了今日的向天歌。
河水中心，一帆孤舟渐行渐远，最终隐没在水天云色中……向天歌更觉伤感，一步，一步向河中迈去。
忽然一个大浪迎头击来，向天歌一个踉跄，又被浪花送回岸边。
向天歌浑身湿透，望着渺渺的河水，仰天长啸，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百般折磨，让我谙尽苦痛，却又不让我死？”
向天歌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才抹了抹脸上的水珠，抽出从未使过的佛心水晶剑，运足内力，“啊”地一声劲力劈下，只闻“哗哗”数声巨响，河水被内力震得涌起数丈高，由一道空隙向两旁分开，景象极为壮观。
向天歌心神稍定，即欲再度寻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