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拦住宁世荣去路的人,本是一个年纪二十余岁的卖艺女子。
宁世荣看见卖艺女子手握龙泉剑,用那冷峻的目光盯着自己,猛然想到汪捕头追捕的女贼。他打了一个冷颤,胆怯地问道:“这位大姐为何拦住学生的去路?”
“哼,你们官府的人心好歹毒啊!”
“学生与大姐未曾见过,不知大姐何出此言?”
“难道你忘了你们要追捕的人?”卖艺女子冷笑道。
“果然是她!”宁世荣顿时明白,卖艺女子将自己误认为衙门捕快一伙的,便急忙分辨道:“这位大姐,你错怪了学生……”
卖艺女子打断了宁世荣的话,骂道:“谁有闲功夫听你胡言!”说着,她举起龙泉剑便向宁世荣迎面刺去。
宁世荣急忙躲过龙泉剑的锋芒,然后大声叫道:“你这大姐好没道理,学生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害学生?”
卖艺女子一怔,收回龙泉剑说道:“你这官府爪牙,我不杀你,你便要害我。我怎么没有道理!”
“学生本商贾之家,与那官府从无往来。何况学生以仁慈为心,绝无相害之意。”
“你与官府勾搭是我亲眼看见,你骗得了谁!”说着,卖艺女子杏眼圆睁,举剑又向宁世界荣刺来。
宁世荣在卖艺女子的不断进击下,渐渐慌了手脚。正当他已无力躲闪龙泉剑的锋芒时,只听得“当啷”一声,龙泉剑飞了一丈多高,落在旁边草地上。
随即,一个粗犷的声音叫道:“好大胆,光天化日你这女强人竟敢作这杀人越货的勾当!”
卖艺女子还未看清来人,一瞥眼看见一把亮晃晃的大刀迎面砍来,慌忙跳开后抓起了地上的龙泉剑迎上去。在这刀剑相对的时候,她看清来人年约二十,面黑身矮神情勇猛。
“女贼,你今天遇见了俺就休想活命!”黑青年叫骂着又向卖艺女子砍来。
就这样,两人当即在树林中厮杀了好一会。
开初,宁世荣还十分感激黑青年的救命之恩。可是,随着卖艺女子的力不能支,他又生出了同情和怜悯之心。是啊,一个青年女子竟敢大闹杭州城与官府为敌,或许有着不幸的遭遇。而且,她被官府追赶,在这荒山野岭中东躲西藏。凄苦之情显而易见。这样看来,刚才她错将自己当作官府一伙的人要行杀害,倒是情有可原。
宁世荣正思索间,突然看见卖艺女子渐渐招架不住,便急忙高声喊道:“两位暂且住手,学生有话奉告,还望……”
宁世荣话未说完,只见卖艺女子脚下一闪,跌倒在草地上。
黑青年趁势赶到卖艺女子身旁,举起大刀意欲砍下。
“义士手下留情!“随着叫声,宁世荣奔到黑青年旁边,伸手拉着他举刀的手。
顿时,黑青年放下刀,满面怒气地说道:“你、你,真混帐!”话刚出口,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粗鲁,竟然呆住了。
卖艺女子趁此机会翻身爬起来,然后提了龙泉剑跑进树林深处。
“义士,危险既过,就随她去吧。”宁世荣看见黑青年拔腿要追,急忙阻拦道。
黑青年疑惑地盯着宁世荣,突然问道:“那女子是你什么人?”
“她与学生毫无瓜葛。”
“你这秀才真糊涂,她拦路抢劫要杀害于你,你却让她逃走。你安的是什么心?”
“虽说她要杀我是实,却并不抢劫于我。”
“你这秀才好没道理,她不抢劫于你,那杀你何来?”
“这事说来,却是一个误会。”接着,宁世荣叙说了在曹家大院发生的事。
“那曹家大院死人的事,既是官府间的争权夺利,与我等无干。”黑青年又望着卖艺女子跑去的方向,赞赏道:“只是这女子,倒是有胆量的。幸而秀才阻拦,不然俺就杀错人了。”
“义士,学生还未谢你救命之恩。”
“客套做啥!”黑青年又说道:“你这秀才倒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大好人。不知秀才尊姓?”
“学生姓宁名世荣,塘栖人氏。”
“真凑巧,俺和秀才原来是同名不同姓!”黑青年看见宁世荣略带吃惊的神态,又说道:“俺姓宓,也名世荣。”
“如此说来,果真凑巧了!”
“凑巧、凑巧!”宓世荣高兴地连连说道。停了一会,他突然向着宁世荣又说道:“俺有一句话要对秀才说。”
“宓大哥有话但说无妨。”
“俺见你虽是文弱书生却有侠肝义胆,何况俺与你虽不同姓却是同名,因而俺欲与你结义为兄弟,不知你愿不愿意?”
结义,宁世荣只是在一些讲史的演义中看到过的字眼,而今竟然与自己有关了。当然,同宓世荣这个见义勇为的铮铮铁汉结义兄弟,对他倒是一件惬意的事。可是,他对宓世荣的情况并不了解。他盘算,倘若宓世荣知道自己爹娘被镇守府送进狱中,自己又是侥幸逃脱的,会怎样想、怎样作呢?他避开宓世荣的目光,一时竟犹豫起来。
“俺是个急性人,愿与不愿你就说一句。”
“宓大哥所言,本是学生所愿。只是……”
“既是愿意就行,其它好商量!”宓世荣爽快地说道。
宁世荣无可奈何,只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同着宓世荣叙了年齿。宓世荣年满二十,理应是兄;宁世荣快到十七,自然是弟。接着,两人撮土为香当空拜了几拜,算是行了结义礼。
宁世荣待结义已毕,决心探探宓世荣的情况,便问道:“不知兄长家住哪里,因何到此?”
“俺家住临安县城。俺路过此地,是要去湖州府寻找俺爹娘。”
“啊!”
“这事说来十分奇怪。俺外出拜师学艺三年,昨晚方回临安城。不料到得家下,竟然家门上锁,双亲不知去向。俺又向邻居打听,均无爹娘消息。俺思想了许久,疑惑爹娘去了湖州府俺姑母家。因而,俺这就是去湖州府。”宓世荣说完,又向宁世荣问道:“而今贤弟要去什么地方?”
此时,宁世荣已对宓世荣完全放下心来,便说道:“宓兄,你我既然结义,就实言相告了。”
“啊,有什么事贤弟放心说来!”
“小弟此次去余杭,只为救弟爹娘之事。”
“贤弟的爹娘出了什么事?”
“哎,为的被人陷害身陷缧绁。”接着,宁世荣叙说了杨春堂公报私仇借题陷害的经过,以及去余杭县的打算。
“什么混帐参随!依仗权势陷害好人,实在欺人太甚。也罢,俺今不去湖州府,同着贤弟一道闯进杭州城,寻找那参随将他杀了,然后将贤弟爹娘救出。”宓世荣涨红了脸,气呼呼地说道。
“使不得、兄长千万使不得!”宁世荣经过瞬间的沉静,声音突然低沉地说道:“弟何曾不想闯进杭州城解救爹娘,怎奈想到以己之力而对抗于官府,岂但与事无补,反而害了爹娘。再说,大明律条上写得清楚:杀人者偿命。那杨贼虽是公报私仇,怎奈一时无法辩白,于律条上奈何他不得。兄长若是将他杀了,却是明犯律条。”
“什么律条?而今皇上昏庸不理国事,整日在豹房玩乐,腻烦了还要去宣府、大同北游消遣。天下的大权,如今已落在一个姓钱的人手中。而那姓钱的人,只知坑害咱百姓,指使官府课派进奉银多如牛毛。什么田地要出余粮钱、房屋要出地租钱、老人要出拐杖钱、女儿要出脂粉钱、寡妇要出快活钱……唉,拆散了多少人家,逼死了多少良善,可这律条对他有什么用?似这种只管民不管官的律条,还提它则甚!”
“兄长此言不妥。这律条乃当年太祖所制,若论不足皆因被一班贪官污吏所坏。若遇贤良官吏,律条自然会有效用。若说当今皇上,乃一国之君,焉能贪于玩乐置江山于不顾。皇上北狩之事,或许有何紧要事借游乐以掩人耳目,岂能以常情理论。至于钱宁这伙滥官所为,想来当今皇上还不知晓。若是当今皇上知晓,焉能放过这伙祸国殃民之贼。”
“贤弟,你怎的如此迂腐!别的不说,江西宁王宸濠招兵买马意图谋叛的事,远近的人谁不知晓,可奇怪的是,当今皇帝反而惩罚了前往京城告发的人。”宓世荣急噪地大声说道。
宁世荣清楚,对皇帝的指责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为义兄宓世荣着想,他不便再争辩下去,抬起头向着树林外天空望去,此时红日正渐渐西坠,便说道:“天色已然不早,弟与兄长就此告别,日后自有相见之时。”
宓世荣愣了愣,只得说道:“如此,你我弟兄暂且分别,后会有期。”
当下,两人走出树林相互辞别背道而行。
宓世荣举步刚走了十多丈远,猛然回过头叫道:“贤弟等等,俺还有话要问。”
宁世荣急忙停住脚步,回身向着宓世荣迎面走去,然后问道:“兄长还有何吩咐?”
“贤弟所投奔那家人户姓甚名谁,住于余杭县何处?”
“那家姓陆名虞仁,居住于县城以北的苕溪水畔。”
“好!此番俺去湖州府,不论找到爹娘没有,一定赶到余杭县陆家与贤弟相会。俺这里就告辞了。”说完,宓世荣拱拱手转身大踏步的去了。
宁世荣望着渐渐远去的宓世荣,感慨了好一会,这才转身赶向余杭县。
余杭县地处杭州城西北七十里地,据《吴兴记》所载,其得名因秦始皇在三十七年东去会嵇山的途中,来到此地舍舟登陆。后来立县,便因此而取名余杭。这余杭县虽说不大,但街道整治清雅十分别致。加之西面的大青山似翠屏巍然屹立,北面的苕溪水如玉带环护,确实是一个山灵水秀的好地方。由此,巨室富户之家多聚居在这里。其间,又因苕溪两岸花明柳翠,居住的人最多,而陆虞仁就是其中的一户。
陆虞仁的庭院是在距余杭城五里的苕溪南岸。这天,宁世荣来到此地,已经是深夜时分。待他见到陆虞仁的妻子刘氏后,方知道陆虞仁外出经商未归,顿时感到一阵茫然。
刘氏看见宁世荣深夜到来,此时又看见他心神不安的模样,估计他家出了什么事,便问道:“贤侄的爹娘安好吧?”
宁世荣略为迟疑,急忙站起身来到刘氏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贤侄,这是怎么回事?快起来说话!”刘氏惊愕地说道。
“小侄此次登门,为的是求伯父、伯母救救小侄爹娘!”宁世荣说着,两眼的泪水滚滚而下。
刘氏慌忙站起来双手扶起宁世荣,说道:“我们和你家并非外人,你家的事也就是我家的事。贤侄,快坐下慢慢说是什么事。”
宁世荣拭去泪水依旧坐下后,便将事情的经过想详详细细地叙说了一遍。
刘氏从宁世荣的叙述中,感觉到事情的严重。从丈夫陆虞仁的口中,她多次听到镇守府的事。据说,面对镇守府的显赫权势,别提平民百姓,就是全省的官员,也要畏惧三分。眼下,宁世荣却与那府中的人结下了怨,并且累及了他爹娘。由此,她暗暗责备,宁世荣呀宁世荣,你领什么头、去伸张什么正义,如今竟弄得家破人亡!本来,她意欲当面责备宁世荣几句。可是,看到宁世荣凄切的景象,她只得安慰道:“贤侄不必悲伤,待过几****陆伯父回来,一定设法救你爹娘。”
宁世荣只得起身施礼说道:“小侄全凭伯母主张。”
刘氏点点头,当即让宁世荣用过饭。然后,她吩咐丫头春琴掌了纱灯,送宁世荣去花园东屋安歇。
陆家的花园,座落在庭院的北面紧依苕溪水。当初,这座花园本是陆虞仁为儿子陆行乔读书而修建的。陆行乔的年纪比宁世荣大两岁,大概由于他形体魁梧、性情豪爽的原因,故耳不喜文而喜武。为此,陆虞仁一气之下将他撵出花园以示惩戒。不料,两年前他竟瞒着陆虞仁夫妇外出,至今杳无音讯。留下的这花园,反成了宁世荣每次来这里时居住的客房了。因此,宁世荣在去花园的路上,自然想到了陆行乔,便问道:“春琴大姐,你家小官人可有音讯?”
“没有音讯。为这事,我家大官人和大娘子可忧虑啦!”春琴说着,将宁世荣引领进花园,直到东屋内。
“春琴大姐,有劳了。”宁世荣说道。
春琴将纱灯放在桌上,然后低声说道:“那次多亏宁小官人赠银,真不知怎样报答。”
提到赠银,宁世荣猛然回想起一年前的事。
一年前,宁世荣奉爹娘之命,前来看望陆虞仁夫妇。凑巧,刘氏已去普陀山进香,只有陆虞仁在家。一天傍晚,他意欲去到陆虞仁房中说说话,偶然从大厅经过。正在这时,他听见大厅内传来阵阵凄厉的叫声。在诧异之中,他轻轻地推开大厅门。
大厅内,陆虞仁正满脸怒气地坐在椅子上,指挥着家人鞭打一个青年女子。
宁世荣看着倦缩在地上浑身发抖的青年女子,既怜悯又纳闷,不知是进去为好,还是不进去为好。
“贤侄,进来吧!”陆虞仁看见宁世荣,满面的怒气消去了一大半。
“伯父,这女子是谁,因何挨打?”宁世荣坐定后问道。
“这是三月前新买的丫头,名**琴。”接着,陆虞仁又恨恨地说道:“这丫头太不小心,打坏为伯房中一只宣窑瓷花瓶,怎能不叫为伯生气。”说话间,一股怒气又涌上他上心头。
“伯父得多多保重身子,可别为区区一只花瓶气坏了身子。”宁世荣劝解道。
“贤侄不知,我朝宣得年间的瓷器,乃是古今第一。别看小小一只花瓶,为伯却是用了十金之数,在杭州水巷桥的瓷器铺买来的。”
“既然损坏,今后再买一只就是。伯父不必生气了。小侄特来陪伯父说说话、散散心。”
陆虞仁看了看宁世荣,不愿在他面前做出小家相,便微微点头说道:“我们去房中坐坐。”
“大官人,这春琴怎么发落?”一个家人看见陆虞仁起身意欲离开大厅,急忙问道。
宁世荣看见陆虞仁感到犹豫不决,急忙说道:“陆伯父,看这个丫头怪可怜的,陆伯父就看在小侄面上饶了她吧。”
陆虞仁碍于宁世荣的面子,只得点点头,然后同着宁世荣离开了大厅。
这天晚上,宁世荣与陆虞仁一直说话到二更以后。然后,宁世荣告辞了陆虞仁返回花园东屋。当他进了花园门,从旁边突然冒出一个黑影。这黑影很快来到他的面前“扑”的一声跪下,接着便不停地叩着头。
“你是谁,为何向我跪拜?”宁世荣诧异地问道。
这时,那黑影慢慢地抬起了头。宁世荣借着暗淡的月光,隐约看出这个人原来是一个年约十八,面容俊俏的丫头。
“奴婢是春琴丫头。傍晚时因打坏花瓶在大厅受到责打,多亏宁小官人相救。在此等候多时,为着感谢宁小官人救命之恩。”
“啊,原来在大厅中受到责打的是你?”宁世荣接着说道:“快起来吧,以后做事千万要小心才是。”
春琴答应一声,慢慢地站起来。
“春琴大姐,你是因何卖到这府上来的?”
“哎!”春琴悲伤地说道:“奴婢本是这余杭县人,爹爹在东街作小买卖,以供父女俩度日谋生。三月前,爹爹不幸染病在床,无奈之中,奴婢只得托人卖身到这里,换得银钱医治爹爹。”
“原来是这样!”宁世荣沉默片刻后,又问道:“春琴大姐,你爹爹的病可曾医治痊愈?”
“若是我爹爹的病医治痊愈,今晚就不会挨打了。”
“啊!”宁世荣诧异了。
“今日上午,街坊的人捎来口信,说是郎中所言,我爹爹的病若不继续医治恐怕性命难保。如今我爹爹已无钱治病,只望我带一点银钱回去。宁小官人是知道的,我一个卖身的人,哪会有多少银钱带回去。为这事我心中忧虑,因而在打扫时不慎将花瓶打坏。”春琴说着,低声哭泣起来。
“啊,却是这个原因!”宁世荣当即从身边取出一锭银子,又说道:“春琴大姐,这十两纹银你拿去找个高明的郎中,也好治你爹爹的病。”
春琴诧异地抬起头,慌忙说道:“不、不,奴婢不能收!”
“春琴大姐,这十两纹银在我说来算不了什么,在你却可用作治病救人的大事。眼下救你爹爹要紧,你尽管收下就是。”
春琴迟疑了片刻,然后接过银子猛地跪下向着宁世荣叩了几个头,说道:“宁小官人的大恩大德,奴婢永世不忘!”说完,她站起身匆匆地走了出去。
如今,宁世荣对这件事早已忘记了。此时他听见春琴提起,便随意问道:“春琴大姐,你爹爹的病可曾痊愈?”
“痊愈多时了。我爹爹还叫我好好谢谢你的救命大恩呢!”
“只要痊愈就好。”宁世荣淡淡地说道。
说话间,两人穿过曲径来到东屋。春琴将宁世荣安置停当,这才离去。
由此,宁世荣便在这里焦急地等待着陆虞仁回家。
两天后的傍晚,宁世荣在东屋正对着手中的书本发呆时,春琴匆匆地走了进来。
“宁小官人!”春琴叫道。
宁世荣猛地回过头。
“我家大官人回来了,叫我请你去呢!”
“终于回来了!”宁世荣当即喜滋滋地站起身,随着春琴赶到大厅。
“贤侄,你家中的事,你的陆伯父已经知道了。”这氏不待宁世荣见礼,急忙说道。
陆虞虞仁微微点头,待宁世荣见礼已毕坐下后徐徐说道:“贤侄,你爹娘的事就包在为伯身上了。明日为伯便赶去杭州,设法打通关节,救你爹娘出来。”
“这事,小侄就全靠伯父、伯母了。对伯父、伯母的大恩,小侄永生难忘。”
“通家之好,理应尽心。”陆虞仁停歇了片刻,又说道:“不过,贤侄做事可欠考虑。镇守府杨二爷是何许人物?他在塘栖镇做的事与你毫无干系,你本不当带头写什么状纸告他。贤侄以后行事,千万小心为好。”
宁世荣对陆虞仁的这番责备,心中并不以为然。不过,陆虞仁明日便要去救他爹娘的事,却使他兴奋不已。因此,第二天他眼巴巴地从中午等到天黑,盼着陆虞仁带回的消息。
夜幕降临了好一会,正当宁世荣在屋里焦急不安的时候,屋子外面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有音讯了?”宁世荣急忙向着屋子门口走去。
恰好这时,屋门被“砰”的一声推开,春琴气喘吁吁地扑了进来。
“春琴大姐,你这是怎么回事?”
“宁小官人,你得赶快逃走!”春琴看见宁也荣疑惑的神情,又说道:“刚才,大官人从外面回来。我去送茶饭时,听见大官人说,今天余杭县四门已经张贴出捉拿你宁小官人的告示。”
“春琴,你这话是真是假?”
“奴婢感谢你宁小官人的大恩,因而前来报信,怎么会说假话。听大官人说,告示上还悬赏四百两银子呢。”
“似这样,我在这里定然连累陆伯父与陆伯母,这如何是好呢?”宁世荣顿时心乱如麻,不安地说道。
“宁小官人,你太老实了。什么连累不连累,大官人已经去县衙将你出首了。待会,县太爷就要派人前来捉拿你。”
宁世荣木然地呆了片刻,疑惑地说道:“陆伯父岂能是见利忘义的卑劣小人?我去问问他。”说完,他不顾春琴的阻挡,匆匆离开屋子。
“宁小官人,你真的不能去!”春琴看见宁世荣已经走远,只得叹了口气赶出去。
此时的宁世荣心烦意乱,在暗淡的月光下跌跌绊绊地来到了陆虞仁的房前。这时,他听见房里传来陆虞仁与刘氏争吵的声音。他大吃了一惊,当即停住脚步,打算听个明白后再作道理。
其实,陆虞与与刘氏的争吵,正是为了宁世荣的事。在刘氏看来,人最要紧的是良心和脸面。当初如果没有宁玉安的慷慨相助,哪会有陆虞仁的今天。人们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受到了宁玉安的大恩。如今,眼看宁玉安夫妇身陷狱中不但不设法营救,反而将他们唯一的根苗拿去出首,这可是将恩不报反为仇啊!这样做,良心何在?世人知道脸面何存?因此,她一改平时的温顺,竟然与陆虞仁争执起来。
而陆虞仁呢?他何尝不知道报恩,何尝不知道脸面,怪只怪这事的来头实在太大了。在缉捕告示上,他亲眼看见盖着镇守府的大印,而上面所写“私藏稀世珍宝不献”、“携宝潜逃抗拒有司”、“对皇上不敬”的字样,又是非同小可的罪名。有着这样的大罪,纵然自己不去出首,消息一但泄漏出去,这窝藏之罪可就大了。到那时,不仅劳累了大半生的家产全完了,而且会招来杀身大祸。可是,刘氏却不能体谅他的苦心,与他争执不休。因此,当宁世荣来到房外时,他与刘氏的争吵已经到了最高潮。
“你说,你说,我作这事究竟为了谁?”陆虞仁厉声问道。
“官人,为人可得讲良心。别说宁家对我们有大恩,就是宁家被人陷害这件事,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不能投石下井。”
“什么投石下井。眼下已让管家来喜去报官,待会官府的人就到了,你说怎么办?”陆虞仁冷冷地问道。
“此时趁官府的人还未到来,悄悄将宁家小官人放走,这不就行了。这样做,也算是官人积了点德。”
“那,官府来了要人怎么办?”
“就说他偷偷逃走了。”
“哼,真是妇人之见!”陆虞仁冷笑道。
“你,你……”刘氏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正在房外偷听的宁世荣,此时满腔气愤,真想闯进房里痛斥陆虞仁,以解心中之恨。
突然,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
“定然是官府的人来了!”宁世荣无暇多想,拔腿便往东边跑去。谁知,他刚跑过拐角,便与迎面而来的人碰了个满怀。
“原来是你,快走!”那人不待宁世荣站稳,抓住他的手便跑。
这个突然出现的情况,使宁世荣更加紧张。他极力挣扎着,想摆脱那人。
“宁小官人别怕,我是春琴。”那人小声而急促地说道。
宁世荣定了定神,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去,拉着自己跑的人果然是春琴。
春琴拉着宁世荣转弯抹角,奔到一所低矮破旧的小院里站住了。
“春琴大姐,这是什么地方?”宁世荣望着陌生的小院,低声问道。
“这里是柴房和伙房。”春琴指着一个不大的双扉门说道:“这是佣人进出的后门,宁小官人从这里逃走吧。”说着,她走过去动手开锁。
宁世荣被春琴的冒险相救行为所感动,便赶上前恭敬地施了一礼,说道:“多谢春琴大姐相救之恩,倘若异日有出头之日,定然相报!”
“宁小官人没时间了,快走吧。”春琴轻轻将门扉拉开,焦急地催促道。
宁世荣答应一声,刚举步往门外迈去,猛然从门外跳进两个手执扑刀的人拦住去路。
“爷们奉命,阖院人等不得离开!”
春琴登时一楞,明白这两人定是衙门捕快,便勉强笑道:“两位差哥千万别误会,他是我的兄弟。他这人胆小怕事,今日下午前来看望我,偏偏又遇到今夜这里有事,无可奈何只得连夜将他送走。求两位差哥行行方便!”说着,她从身边掏出唯一的二两积蓄银子伸向两个捕快。
两个捕快盯着春琴手中的银子犹豫了片刻,互相张望了一眼。一个捕快抓过银子,问道:“他真是你兄弟?”
“是兄弟哪会有假。”
“那就去吧。”
捕快的语音刚落,忽然听见院子门口有人大声叫道:“就是他,别放跑了!”
随着叫喊声,十多个手执火把的捕快赶到了宁世荣和春琴面前。
“是他!”春琴在众捕快中,很快发现了管家来喜,明白定然是他将官府的人带来的,便狠狠地说道:“来喜,你还是这种人呢!”
来喜与春琴原本暗地相好,听春琴这一说,他的脸顿时通红,辩解道:“春琴,我这也是奉了主人之命……”
一个胖大个子捕快打断来喜的话,问道:“这女子是谁?”
“鲁捕头,这女子是我家丫头。”
鲁捕头傲慢地说道:“这女子纵放要犯,按律理当同坐。”
来喜心中一惊,急忙陪笑着说道:“鲁捕头,她是我家大娘子的贴身丫头,若是将她带走,小的在我家大官人、大娘子面前不好说话。”
“那怎么行!国法无私,本捕头岂能置国法不顾而循私情。”
“鲁捕头,念其这丫头年轻无知,就由我家大官人处罚好了。”接着,来喜又凑近鲁捕头耳边,小声说道:“我家大官人说了,待得到四百两赏银,分一半与捕头。”
鲁捕头“嗯”了一声,当即叫众捕快将宁世荣绑了。
来喜见事已办妥,回头向着赶来的家人吩咐道:“快请鲁捕头和众弟兄大厅待茶,待会我便前来作陪。”
鲁捕头刚来时就被告知,陆虞仁因故不便前来作陪。由此,他还为着陆虞仁对自己的不恭敬生气。而今,有了二百两赏银的许诺,他自然心满意足。此时,他便说道:“来管家,你我并非外人,有事忙你的。我和弟兄们还要赶回县衙交差,这里就不多耽搁了。”
“既是捕头和众弟兄还有公事,小的就不便久留。改日有空,小的一定请捕头和众弟兄喝杯薄酒。”
“你我弟兄好说了!”鲁捕头似乎不放心,临走又嘱咐道:“来管家,陆大官人许诺的话可别忘记了。”
“鲁捕头大可放心,这事就包在小的身上。”
鲁捕头满面笑容的点点头,回过身叫众捕头押了宁世荣,直接出了陆家庭院,走上苕溪河边的大道。
此时,天空中的黑云已渐渐消失,皎洁的月光开始将河边大道照得清晰可见。从苕溪水吹拂来的微风,给鲁捕头一行人送来了阵阵寒意。不过,鲁捕头的心却是热乎乎的。是啊,捕捉到镇守府亲自通缉的要犯、二百两赏银的许诺,使他沉浸在美妙的遐想之中。
“捕头,前面快到枫树林了。”一个高个子捕快向鲁捕头提醒道。
鲁捕头从遐想中回到现实,抬眼看见前面的大道离开了苕溪水,伸向一片黑压压的树林。
“捕头,这个枫树林常有歹人抢劫。我们押解的是个要犯,看来要特别小心才是。”高个子捕快又补充说道。
“别那么大惊小怪!”鲁捕头不满地盯了高个子捕头一眼,又说道:“这小子既然到陆家躲避,一定是走投无路了。你说,还会有谁会来劫走他?别自己惊吓自己。”
说话间,鲁捕头一行人走进了树林。
树林中,月光从略宽的树隙间洒落在大道上,形成了光亮的一线,而在这两旁的密林里,却是黑乎乎的一片。人们来到这里,好似置身于幽冥的世界。内心的恐惧、周身肌肉的发麻,使得这里一到夜晚绝少有人行走。幸而,身为捕快,鲁捕头一行人还压抑得住内心的胆怯,装出无所谓的模样。
突然,前面传来隐约、凄厉的哭泣声。这声音伴随着微风吹动树叶的“飒飒”声,竟然使得他们之中最胆大的鲁捕头,额上也不断沁出了冷汗。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