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枕在宁雪腿上的李忆雨,睁开眼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
见着天边已经浮起亮色,便坐直身子,盯着那一抹浮白沉思。忆起梦中那人所语,总觉得有些不祥。李忆雨使劲揉按自己的眉心,努力按捺住自己狂跳的心脏,闭上眼不断默念道经,觉得心里的躁动之意有所缓解。
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枚洁白通透的白玉戒子,就像一朵环茎而结的木兰,片片洁白,蕴满灵气。
这戒子是李忆雨十五岁时,水月送的。说是用万年寒玉雕刻的,水月说,若她心绪不宁、怒气盈极或是暴躁急怒之时,就戴戴着戒子,最是能宁心静神的。
李忆雨静静抚摸食指的玉戒,想起师傅当时送这枚戒子给自己时,把她搂在怀里,自语道:“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
李忆雨深吸一口气,低头轻吻指间的玉戒,觉得心绪终于平稳了下来。
玉手轻按心口,‘雨心,我需要你。你能帮助我吗?’
过了好久,就年李忆雨都准备顺理成章的放弃时,脑海里蓦然响起一个苍老但依稀柔美的声音。
‘好……’
君兰峰
“师妹,你在做什么呢?这么认真,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一直以严厉冷漠著称的静云,在面对自己师妹时还是有些暖意的。
见一项冷静自持的水月,近日来时时走神,忍不住担忧道:“我知道师妹你担心忆雨的安危,但是忆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嗷嗷待哺的幼鸟了。现在的她,是展翅翱翔的雪鹰。她的修为也不弱,又有小雪在身旁,就算是有什么波折,一些小伤小痛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水月放下手中的画卷,苦笑一声:“我怎能不担忧,门下弟子的深浅我多少都能摸到几分,心里还是有个底。只有雨儿,她就像是迷雾中的深潭,飘渺而深邃,无从琢磨。而且这几日,我愈发觉得不安。”
静云拍了拍水月的肩,安慰道:“你只是太担心忆雨了。不过忆雨对你一向纯孝,你怎么会这样感觉。”
“我不是怀疑雨儿和我的感情,只是,雨儿小时还好。但随着她日益长大,我发现雨儿眼中偶尔闪过一丝疲倦和悲哀。那种眼神,勘破世事、落尽繁华、淡漠沧桑,那时候,她还那么小。”
说着,水月将手里的画卷递给静云,“有时候的雨儿让我感到陌生,偶尔,我甚至有种怀疑——雨儿身上是不是有着另一个灵魂。”
静云疑惑的展开画卷,一入眼,就再生不出旁的心思。
连绵的桃花林,落英缤纷。
绚丽的桃花雨,如梦似幻。
浮白处以狂草题词,诗文一气呵成,偶有笔断之处,然神韵不断。可以看出作者的一身傲骨,洒脱不羁。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内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来花前坐,酒醉只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困比车马,他得驱使我得闲。别人笑我忒痴狂,我笑众人看不清。不见五侠豪杰墓,无花无酒耕作田。”
静云痴迷的吟诵出声,“好画,好诗,好字。这等文采,此等意境,绝对是宗师之作,不世珍品。不知师妹是如何得到的?可否为愚姐引荐一番。”
其实静云本是想开口讨要的,可还是不好意思夺人所爱,急忙咽下到口的话。
水月却是叹息一声:“师姐喜欢就拿去吧,这是雨儿画的,我这里还有很多。”
静云连忙应了声,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即时就将画卷好,生怕水月反悔。
片刻之后,静云猛然把画展开,看了许久,愕然道:“这画无论笔锋、诗词还是意境都尽显豪士之风,还带着丝饱经沧桑的出尘之意。忆雨正值少年,她虽一贯清冷,但骨子里的宁静儒雅却是掩不住的。更何况,若我没记错,青云可没有谁文采出众。这画,不浸淫数十年,绝不会有这般火候,就算你请人教导她,也不会现在就有这等成就。”
“雨儿自襁褓时,就几乎没下过青云山,可是她却精读经史子集,醉心诗文歌赋,雅擅琴棋书画。与其说她是个修真者,到不说她是个文人雅士。”
“你没问过她是跟谁学的?”
“问过了,她说是在梦中学的。这些都是她的画作、手稿,师姐你看看吧。”一提起这件事,水月就一脸无奈,还有隐藏在心底的害怕。
这些年,她一直认为李忆雨是让天给她的恩赐;现在,她开始害怕上苍会不会收回这个恩赐。又或者,这会不会只是她的一个美梦,等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
静云似明了水月的不安,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拿起一页诗稿。
字体洒脱明快,气韵脱俗,又隐蕴一丝伤感,运笔飘忽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转折处可明显见到藏锋,露锋等运转提顿的痕迹。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静云的眉头越皱越紧,又展开一幅画卷。是一幅雪景,有位老翁垂钓,放纵流动的行草,带着股洒脱的意味——“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静云接连翻看其他作品,坐在一旁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知道这些都出自李忆雨之手,她一定会敬佩的询问是哪几位文豪大家,她怎么一直都不曾听说过。
而现在她只能无力抚额:“师妹,你说忆雨她还精通音律?”
“天籁之声”
水月低头把整理书画,有气无力的抛出四个字,再一次让静云明白水月的无奈,遇到这种不可以常理记的事情,也难怪水月整日惶恐不安。
“不管怎么说,忆雨是你一手教养长大的,你在她心里排第一,她为你死都愿意。”想了想,静云又强调道:“她是你徒儿,谁也抢不走。”
水月从怀里掏出个香囊,闻着淡雅的清香,细细抚摸,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恐慌:“可我怕,老天会从我手里夺走她。”
“师妹你别多想了,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水月叹息一声,这些日子她时常回想起李忆雨成长的每一个细节。抚摸李忆雨的东西,把它们当成自己的徒儿搂在怀里。
这样,能让她心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