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安静地看着那个进入李忆雨房中的男子,安静地离开。人都已经这样,那些条条框框又有什么意义。
叶云峰痴痴的凝视李忆雨的容颜。和平日一样,自从苏茹告诉他她重病,在君兰峰危在旦夕的现状后,每到夜深他都来陪着她。他想陪着她。
即使只是陪着她,叶云峰想雨儿也会安心很多。他知道她的心意,他们一直想身边有一个人无怨无悔的陪着自己。
不是亲人的疼爱,而是心的契合。灵魂飘荡的太久,太怕孤单了。
每晚见她的第一眼,都要为她诊脉。日复一日,雨儿的脉象越来越微弱渺茫,叶云峰的心也不断沉下去。可随即,叶云峰淡淡地笑了,有着释然和安宁,还有即将解脱的欣喜。不管最后怎样,他知道雨儿从未害怕过死亡,那么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雨儿,你怎么睡了这么久,睡得这么沉,是不是太累了。你的梦里,有没有我的存在,别睡了,再睡下去要变成小懒猪的……”
叶云峰看着李忆雨沉寂的睡颜,定定道:“雨儿,你是我的心魂。我相信阴阳生死从来也永远不会是我们的阻碍。我不相信正,不相信邪,也不相信幸福,但我相信你。没有理由,也没有承诺,我就这样坚信着,就像是活着要呼吸,理所当然。”
“雨儿……”叶云峰呐呐道。
他把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胸膛来温暖怀中冰凉的爱人。咬破自己的手腕,将腥咸的血液渡进李忆雨的口中。她昏迷的这段时间,他都是这样维持她的生命。
夜色不知不觉过去,启明星升起。叶云峰俯下身子轻轻吻上李忆雨的额头。
李忆雨的生气一日比一日淡,她安静的躺在床上,仿佛早就死去了一般。惨败的肤色,冰凉如同尸体一般的体温,消瘦的只剩下一副骨架一般的身躯。这一切告诉着几人,如果不是还有微微的气息残余,她已经死了。
水月把李忆雨搂在怀里,饮下自己的血泪。自从那个晚上,李忆雨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可是她即将失去她的整个世界。
宁雪呆立在一旁,她的记忆里,师傅一向冷硬孤傲,她从没想过原来师傅也会无措,也会崩溃。宁雪不知该怎么办,好一会才低声道:“师傅,小雨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她要是看到您这么伤心她会很难过的。您要保重身子啊。”
水月抚摸李忆雨略显干枯长发,不知是在对谁说:“我!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老了。雨儿,她还这么年轻,她的人生才刚开始。”
“师傅……”
水月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轻轻吻了下李忆雨的额头,拿出银针在李忆雨各处穴道下针。宁雪捂住自己的嘴,她知道师傅绝望了,也放弃了。
“小雪”
“是,师傅”
“去做桃花羹来”
宁雪看着一瞬间苍老的师傅,附身行礼,退了出去。
水月眼里只有李忆雨,她等着李忆雨醒来,心却痛到窒息。
李忆雨的手指轻轻动了下,眼睛慢慢睁开,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师傅”水月勉强笑着,抚摸李忆雨的脸颊,把李忆雨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李忆雨看着苍老的师傅,突然出声:“师傅,死亡没什么可惋惜的,您不是说过‘死亡只不过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新生的前奏,修道之人怎能纠结于此。’再说,真正的死亡不是生命的逝去,而是被遗忘。”
水月苦笑:“师傅,看得没有你透彻,也放不下。”
李忆雨缩在水月怀里,好半天才低声道:“师傅,来生雨儿一定还要做您的徒儿。雨儿,下辈子一定不会再让您伤神。”
“好,师傅一定会找到雨儿。雨儿也要记住,不可以不理师傅。”
“雨儿不会的。”
宁雪站在门外,不想去打扰她们仅有的时刻。看向端着的桃花羹,这时才发现眼泪是这么苦,这么涩。走进房间想水月行礼后,对李忆雨轻笑:“小雨,师姐煮了你最喜欢的桃花羹,你尝尝看师姐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好啊”李忆雨笑着吃下宁雪喂来的甜汤,可能因为太久不曾进食,李忆雨有些咳嗽。水月满脸慈爱的为李忆雨擦拭嘴角,整理她裹在身上的锦被。
只是,锦被被水月的手帕接触过的地方,不知为何,轻轻蠕动。
三人像是被闪电劈中,水月猛然扯下锦被扔在地上。挥袖如剑将锦被割裂,只见里面一大条一大条不断蠕动,胖嘟嘟的,因为太胀而有些发亮的虫子不断掉下来。竟然肥肥的好多条,在地上动来动去,和手指一样肥大的身子看上去恶心而冷血。
水月阴沉着脸,一道剑气划在一条虫上。果然,一滩血迹溢出。
水月宁雪条件反射般地看向李忆雨,虚弱的躺靠在水月怀里,一动不动,惨白瘦弱的仿佛死人一般的李忆雨。
她们就算再傻,也了然了。
李忆雨淡淡的笑了,闭上眼不去看地上的狼藉。
宁雪看着李忆雨的笑容只觉得心痛,她宁愿看李忆雨哭也不想看她这样笑,那般的凄冷。宁雪一瞬间感觉李忆雨又回到她们刚见面的时候。似乎不容于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悲哀,除了师傅,她漠视一切甚至于自己的生命。
水月松开青筋绽露的双拳,抱紧李忆雨,低声喊道:“雨儿,雨儿……”
许久,李忆雨才叹息道:“师傅,我没事,没事。”
水月安顿好重新入睡的李忆雨,只是让宁雪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了,看着李忆雨的睡颜不发一语。
过了很久又或者只是刹那,水月嘲讽的轻问:“我是不是做错了?”
宁雪站在一旁不敢回答,只是低声叫着师傅。
水月摆了摆手,示意宁雪离开。等宁雪走到门口时,水月吩咐道:“把这事禀告你大师伯,让她看着处理吧。”
“是,师傅。”
既然知道了病因,以后治疗也就水到渠成。只是李忆雨毕竟失血过多元气损得厉害,到现在还是多处于昏迷状态。水月一直守在李忆雨身边,沉默冷寂,只有在李忆雨醒着的时候略有些笑容。
今日一如往常,只是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
当水月看见静云出现在李忆雨房门时,着实是愣了一下,转瞬恢复正常,自嘲道:“没想到,这事竟然惊动大师姐亲自出山。”
静云拍了拍水月的肩膀,走进屋里,好像回到儿时。静云为李忆雨诊了下脉,叹息道:“这孩子这回又受了大罪。”
水月没有言语,只是摸着李忆雨的手,眼里是化不尽的哀伤和怜惜。
静云也没有在意,自顾自地说道:“十多年前,我在后山听说你抱了个婴孩儿回来。本来并不在意,后来我开始诧异以你的性子竟然能那般疼爱一个孩子。风言风语听多了,甚至连我也有些怀疑这孩子的身世,只是想到你的性格,想来若是真的,你必定不会隐瞒。直到三年前,我有些明白,这样的孩子的确很难让人不喜欢。那样一个纯净、清澈的人对于我们是多么的不可想象,自然也格外的珍惜。看到她对你的维护,那样不顾自己的关心,竟然我也有了一丝羡慕。”
水月眼神迷离,似乎又回到那个雨夜。“我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紫修,所做所行只是出于对宗门的责任,可对于我自己却不知该追寻什么。大师姐隐世后山,想来与我当时的想法也差不多吧。直到那个晚上,似乎是命中注定吧?我受了重伤不得已躲入森林疗伤,雨下的很大,不知怎么竟有种莫名的悲伤。那时,我听见孩子的哭声不知为什么就不由自主的走过去。
小小的身子在树下勉强躲避着暴雨的洗礼,我把她抱在怀里。看着她的眼睛,竟荒谬的觉得那双眼睛能看透自己的心。我就那样盯着,感觉里面闪过对这个世界的悲哀,感觉里面蕴含了无尽的疲倦和哀伤,勘破世事,落尽繁华,淡漠沧桑。后来可能是因为太冷了,她大声哭起来,眼里只有婴孩儿的稚嫩和清澈,清澈到让我觉得任何的私念都无比的肮脏。我抱着她,小小的重量竟似全部压在心上一样。或许就在那一刻,我就中毒了。
我,无数次的感激上苍,让我在那天出现那片森林,让我遇见雨儿;让我从那天起再一次对生命充满了期望和热情;让我冷硬的心再次体会柔软。”
看着李忆雨美丽的容颜,水月不自觉握紧了拳头,语气也突然沉了下来:“只是,我没想到,没想到我对雨儿的疼爱,竟然,竟然……”水月忍不住一拳砸向一旁的小桌,小桌瞬时化为粉末,却了无声响。
静云无声叹了口气:“这也在所难免,你为人清冷,对待门下弟子虽也尽职教导但也有些冷漠。若是一视同仁也没什么,可是忆雨这个对比一出现,反差太过明显。这就难免她们会生出嫉妒之心,这嫉妒一冒头就像罂粟一样疯狂的生长,难以抑制。逐渐迷了人的眼,乱了人的心,然后就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终究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水月俯身轻吻李忆雨的额头,声音有些嘲讽:“是啊,我低估了妒忌的力量,害得雨儿受了这么多苦。我曾说过要用我所有的一切来爱她,可是却一直是我在依赖雨儿,是雨儿一直在为我牺牲。”说到后面声音已带了些哽咽。
静云握住水月的手安慰道:“忆雨和你都是在享受这难得的亲情,你就不要多想了。倒是该想想忆雨的事该如何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要想保护一个人,要么将她高高捧起,让其他人没有伤害她的能力;要么将她放置角落被众人遗忘,不会起加害的心思。
我要是雪藏雨儿,她们只怕会落井下石,百般坐贱吧?如此,只能是第一条。”
静云点点头:“我猜到你会这么做,你让宁雪特地通知我想来就是要‘杀鸡儆猴’。只是你那几个内门弟子做得很干净,追查到外门就没有什么证据了。她们只要矢口否认,你也不好公然处置。”
不用,只要我知道是谁就够了。上次我容了她们,没想到让她们更加放肆。在她们想要加害雨儿性命时,师徒情分就已恩断义绝!”
静云看着水月,不再是平日沉稳睿智的首座而是位被逼上绝路的母亲。想想那几人,终是不愿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