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越来越近,挨着楼梯,声音也越来越清晰,:“翠呀,你上哪儿去了呀?翠,你不管娘了吗?”
众人也听出了是文婆子的声音,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因为九湾人一般都习以为常了,每天天蒙蒙亮,疯婆子就定时收拾好自己的屋子,拿着他女儿的衣物在九湾的大街上游荡着,通常都是拿着一条雪白的连衣长裙,沿街喊着他大女儿的名字“翠”,激动的时候会哭起来,遇到熟悉的人也会不停地询问有关“翠”的消息。
九湾人对文婆子不恐惧,或者是厌恶和嫌弃,是文婆子与其他疯子不同,她会每天固定洗漱,更换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的,一丁点也不肮脏,只是看人的眼神有些羞涩与直白,也没有打人闹事的现象,通常都是喊累了就回到她丈夫留给他的小平屋里,九湾人看他可怜,常年会施舍她一口吃食,她在九湾竟然喊了十来年的大街。
疯婆子口中的翠,是她的大女儿。九湾人都知道,疯婆子以前漂亮干净的很,眉清目秀的,高高的颧骨,单单的身材,扎一条拖腰的辫子,有些年纪的人都记得十七年前,文婆子领着一个俊俏的丫头走进扎花匠祥义家的门。
一个漂亮的寡妇再嫁给了一个扎花匠,这样的婚姻多半都是义务婚姻。啥叫义务婚姻?当然你查电脑百科找不到这个单词合理解释,这是鸡丁儿自创的一个单词,许多朋友不了解了,只听说过我们国家九年制义务教育,服兵役也是每个公民的义务,这义务婚姻又有一个什么说法?这义务婚姻,就是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没有感情基础的结合,通常都是以男方彩礼多少来构成婚姻的唯一筹码。跟自由婚姻截然不同,和父母包办婚姻也有所区别,再怎么不公允的父母包办婚姻,总会为自己的女儿终生找一个门户相当的人家,找个称心的女婿。又不是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由不得自己。最后只好责怪自己的命不好,成为大众眼中的克星,最后又听信了旁人之说,在庙堂捐一条门槛,以求灵魂上的解脱。
文婆子通过媒人说合,是自愿嫁给祥义的。自愿的理由是祥义出得起一笔数字不小的彩礼钱,这祥义是不是脑子有病?花大价钱娶一个小寡妇,莫非这祥义身上有病?也不是,这事情还得从祥义说起,这祥义不是一直扎死人花圈的,年轻的时候,是九湾镇采石场里的爆破员。年轻的时候虽然长得不是相貌堂堂,英俊潇洒。但是骨骼粗大,身材魁梧,肌肉壮实,有一把好力气,他又崇拜***,***一样的战斗英雄,在和平年代参军退伍后,就被镇里指名干了爆破员。
但是一次哑炮复燃的事故,不但崩断了祥义四根手指,还崩瞎了半只眼,唯一幸运的事情,就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了半条命,祥义领了一大笔工伤抚恤金。而祥义不得不另谋生路,干起了扎花圈的行当,谁知这行当赚钱的很,其一,祥义在九湾多少还认识一些门路,其二,扎花圈,成本低,利润高,就一个竹篾圈圈,上面插上纸花,卖个六十到一百不等,几乎是一本万利,祥义快三十的时候,也应该结婚生子,到了传宗接代的年纪,但是这副“尊容”,有哪个黄花闺女会上门,这一耗就耗到三十出了头,所以当镇里的媒婆儿许大奶跟祥义说起文婆子的事情,祥义就满口答应下了。
文婆子那时候还没有苍老,即使到了现在,也就五十出头,有个单词叫饱经风霜,这些年,文婆子天天上大街,自然是雪色侵蚀了当初那一头及腰的乌发。不过文婆子刚进祥义家门的时候,九湾人都说,这桩婚姻是极其相配的,有的还毫不掩瞒地说:“祥义这副嘴脸卖相还能娶上文婆子这样标致的小寡妇,他娘的就是撞了桃花运了。”
而且跟在文婆子后面的“拖油瓶”长得也好看,小丫头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逢人嘴巴还叫得贼甜,祥义现成当爹,也当亲闺女养。文婆子也不替丫头改姓,依旧留着前夫的名字,”文翠呀~吃饭啰!“一声招呼,生怕九湾人不知道她有个漂亮的女儿。
奇怪的是,文婆子进了门,过了三五年也不见肚子鼓起来。“拖油瓶”也大了,长到了十来岁,每天端着个药罐子在门口熬药。
九湾人问文翠:“你替谁熬药呀?”文翠答:“替我阿爹熬的。”
有些闲汉好奇心重,又追问:“你爹得的是啥药呀?”
小丫头起先不答,后来问多了,就直着喉咙说:“我爹没病!我妈说是生小弟弟的药。”
九湾人这才知道祥义的根或者蛋也被炸丢炸断了,要不就是太监,硬不起来。中药熬了好几年,也没熬出个新气象出来,倒是叫文翠的拖油瓶熬出了婀娜多姿,跟她妈一样,单单的身材,脸盘子长得也比他妈好看,不胖不瘦,颧骨也不高,鼻梁子也正。
文翠去县里读高中的时候,他妈终于经过不懈努力和他后爹制造出了弟弟。九湾人都说是文婆子在外面配的野种,祥义又要做龟孙了。
祥义自己也不信,一掀襁褓小被头,那张小脸极其得清秀,大眼睛,四方嘴,国字脸和自己一丁点都搭不上边。
怎么回事?根据遗传学基因,父母和孩子多少总有些相似的地方。祥义一想自己是刀篓子脸,他口中的贱货是鹅蛋脸,就是没有学过几何算术也知道不可能拼凑出这样的图案。
祥义追问文婆子奸夫是谁?文婆子也开始和祥义冷落起来,竟然开始分床过,祥义怀着恨,气到了根,咳着血,没出半年就归了西。九湾人都说女人是扫把星,一看高耸的颧骨就知道是克夫克子的命。祥义走了,文婆子托人捎口信去学校通知了文翠,但是入了夜就是等不到大女儿回家,上同学家去问,说一起骑了车过了东条山的教堂就分了手。
文婆子沿着东条山一路找,找不到半点痕迹,帮忙一起寻找的乡亲却在反方向青牛山下黑龙潭边找到一只鞋和一堆满地散落的书,文婆子一看是自己女儿的,便哭得呼天抢地。九湾人还是信那个邪,黑龙潭里住着河沙鬼,一到阴雨天,齐刷刷坐在潭边的石坎上讲鬼话,那潭底直通东海,谁也不知道有多深,以前九湾有个孙虎胆,胆子大得能包下天,偏偏不信这个邪,听候三炮的爹候狐狸说,那水鬼一张皮能顶上三间大木溇,于是孙虎胆捆了好几根竹篙子落在一起,足足有二十多米长去捅水鬼窝,也没有捅到底。
九湾派出所的警察勘察了现场,只得到了一行字字的结论,意外失踪,下落不明。文婆子不信,就是死了也要见尸首,于是求龙王,拜水神,希望能把他女儿的尸首还给他,刚走了男人,女儿又离奇失踪,这对一个女人来说,算是一个惊天地打击,而文婆子是在三年后疯的,为什么会疯?文婆子喊大街的时候会道出答案。
文婆子在楼梯当中坐了下来,对着街道上在水里游泳的狗喊了一嗓子:“秀呀,你来了,咱们找到你姐就回家。”
街道上的水又深了不少,疯婆子是坐在楼梯中间每喊一句,就好像在向侯三炮扣动扳机,关于文翠去哪儿了?他是最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