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天赋平平,及至洪荒开辟,受了盘古大尊的点拨,道法才小有成就。不过那时候,往日被我视作强敌的那几个或是身败陨落,或是逃亡匿迹,偌大天下,寻不到一个对手,傲气由心,处事自然肆意,有失偏颇者多矣。往昔龌龊不堪处,共事者都不愿再提起,可大劫将起,终该要摈弃前嫌,共渡难关才是。
“依着老道的本意,该让道德先去,若是运数到了,能见到帝江和烛九阴,将道理辨明更好,即使不受待见,也务必要见着蓐收后土,劝诫他们收了那些骄纵的念想,警省自身所做所为,莫要背违了大尊昔年的祈愿。而今伏羲小友既来,便先接下这一桩,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鸿钧的声音仿佛自穹顶之上坠亡的雨露,声疾如电,入耳却几不可闻。亏得伏羲引以为傲的灵觉感应天赋,也才听明白三五分而已。
他侧身瞅了瞅端坐一边的元始,见他好像事不关己,兀自闭目养神,又低下头来,掌扶顶额,关节渐渐收紧,攥住额前垂下的一缕黑发,搓磨的沙沙细碎声音断断续续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对鸿钧道:“前辈如此说,晚辈自当从命,只是事迫眉睫,偏又干系重大,不敢轻举妄动。要晚辈去劝……劝后土她们,该说些什么,又该让她们做些什么?还请前辈明示。”
鸿钧乜斜他一眼,沉声道:“自然是让他们收束起争胜的心思,等咱们定下御魔的手段,再汇合行动,一击制胜,不留隐患。”
“御魔的手段,这还要定什么?既然盘古大尊已留下御魔的法门,我等后辈照本宣科又有何难!”
鸿钧声色不变,道:“就是因为留下的法门太多了,难免相互掣肘,老道才难以抉择呢?”
元始闻声,忽地直起身来,道:“都到了现在了,老师还是觉得难选的话,不妨直接听天由命,在蓍草纸上写几个顺眼的,抽签算了。”
鸿钧轻斥道:“胡闹,胡闹!这可是关系到洪荒安危的大劫难,怎可如此儿戏处置?”
伏羲抿嘴,舌尖润了润干燥的唇瓣,站起身来,向鸿钧深深行了一礼,道:“元始道友说话虽然偏激了些,但未必没有道理。晚辈细想了想,这抽签未必不是个办法。”
鸿钧面上没什么表示,嘴里却不饶他:“我这徒儿面冷心急,动了妄念,才一个劲儿地说出些荒唐透顶的话,伏羲小友可不要学他。”
伏羲连称不敢,道:“说是抽签,可也不是瞎抽的。前辈才说过,要想度过大劫,非得洪荒众多生灵齐心协力不可?”
“正是如此。”
“可洪荒自开辟以来,历经无尽元会,不知蕴养了多少灵宝仙珍,精怪异种,灵智自开者已不鲜见。有些修者借参悟造化的灵机,也顺手点化过无量生灵,得以开枝散叶,流离迁徙的族群不可胜计。时至今日,纵然以前辈的神通,也难遍数洪荒种属吧?”
鸿钧默然许久,才撇撇嘴,算是默认了伏羲的说法。
“如此一来,宇内诸族,论天赋,高下不一,论神通,百怪千奇,要想让他们同心协力,最起码不致争执不休,互扯后腿,就非得选择大家都易得的法门不可。”
“这么说倒也不算错。小友接着说,接着说。”鸿钧神色稍缓,不复疾言厉色。
“若论天下易得之法门,莫出于五行之属,相生相化,最是容易配合的。”
鸿钧颔首,头上挤出的皱纹却更显沧桑,叹惋道:“有理有据,老道怕是不依都不行了。”
伏羲见此,眉头也是一皱,道:“本来依晚辈所想,土性滞重,腾挪不易;木性缓逸,弱于攻坚;火法神通所及,敌我皆伤,非是坦途,而金法锋锐无匹,却只凭一鼓作气,初战不利,满盘皆输。只有水行之神通,善攻坚,能腾挪,至柔至刚,不失锐气,当为上乘之选。当然喽,这只是晚辈抛砖引玉,前辈见多识广,若是另有高见,还望明示。”
元始嘴角略弯,抚弄长髯,微微点头道:“这个法子好是好,要说服那群根性凶煞的家伙们,怕是还缺点火候。”
鸿钧低头,拇指指尖依次抚过食指与无名指,如是者三,才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踌躇道:“只是这样的话,时日耗费必久,牵连愈广呢,却也是个办法,就这么办吧!”
伏羲看着老者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禁又泼了他一头冷水:“但是,晚辈所言,皆是推测,真遇着那罗睺,未必能拿的下他。”
鸿钧讪讪而笑,道:“你又待如何?”
伏羲正色,道:“晚辈虽然没什么大神通,却也想去会一会那位罗睺前辈!”
鸿钧面露难色,道:“这个,这个,本来嘛,让小友居中联络,已经是大不易事,怎么好让你亲自去面对罗睺那等绝世凶星?”
伏羲道:“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连敌方的面都不敢见,还怎么有资格与他斗法。再者说,那罗睺毁了晚辈心爱的古琴灵宝,一身修为都受了牵累,气愤填膺,必先要发泄一番方可。”
他正说着,话峰却一转,袖中抖擞,掀出一副图卷来,道:“还有这副山河社稷图卷,更是久经摧残,灵性大损,还望前辈大发神威,为晚辈锻炼锻炼这件法宝。”
“好说,好说!小友放心,老道定会尽心尽力,让此宝恢复旧观。”鸿钧大笑,袖中甩出斗大的三脚香炉,掷在殿前。他掂了掂手中竹杖,单指作斧,将竹杖截下三节,点燃了,嵌入那香炉中,异香馥郁,安神养气。
鸿钧目露奇光,掌中竹杖轻点,伏羲会意,将手中山河社稷图掷上前去。
霎时间,三柱袅袅青烟直坠下三四尺,散乱的雾气才缓了过来,缭绕着汇聚向上,力擎图卷而起。
鸿钧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将右手抬将起来,双唇略微凹陷,露出的柔软舌尖轻抵住指肚,两腮鼓风,口里吐出三色焱火,入得竹节上,暖香熔融,化成灿金玉露,其轻柔更胜风烟,不下反上,被烟气托举着润湿了顶上的宝卷。
悦耳声响自山河社稷图内传出,伴着五色灵光散布此间,显化出重峦叠嶂,碧海沧澜。置身其内,只觉身在故乡,不察真幻。
伏羲见此,大喜过望,赞叹道:“不愧是世间离道最接近的大能修士,如此手段,真可称得上是巧夺天工!”
鸿钧微微一笑:“只要小友满意就好。”
伏羲躬身致谢:“前辈说笑了,只要前辈愿意出手,便是万万年难遇的机缘!晚辈哪敢再有挑剔的心思?”
宝卷炼成后,宾主尽露欢颜。鸿钧遣元始取了三坛玉露琼浆,邀伏羲共饮,论道参玄,赏鉴诸天灵宝并万千法门。
而伏羲自觉受益匪浅,亦是谈性渐浓,一老一少直聊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日上三竿方止。
伏羲告辞之时,鸿钧抱住他的双手,目光深沉,言语殷切:“小友此去,任重道远,不可不三思而行。日后若真要对战罗睺,切莫贪功争胜。若是方便,还是先去寻访帝江这一干巫族为好。”
伏羲笑笑,抽身远去,道:“请前辈放心。伏羲岂是那种不知好歹的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