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却悄悄地黑了，在两个少年踏上镇里的石板路的时候。天上蒙着层云烟，月披着纱，浩瀚的星河是看不清的。远处的几片上头被染上红色的光幕，那是军营中的篝火。街道上是一片昏暗，万家灯火的景象在小镇来得格外的寂寥。
夏天和金蛰却极为地熟悉小镇交错的巷道，并未因为视野受限而影响他们的速度。反而是金蛰的肚子在不听话地搅乱他的脚步。几个馒头还没吃完，和夏天那块木头达成协议的时候，烧鸡都被他啃得差不多了。终于金蛰肚子不听话地呜咽了一声，一路无话的夏天便停在他的面前盯着他。
“干吗，肚子饿了嘛！”金蛰抱怨道，对于他饿肚子早已是一种习惯，但被夏天看着还是让他十分不舒服。
“你等一下。”夏天说，然后突然蹿了出去，一下子没了影子。金蛰又被他的速度吓了一跳，然后想到他要做什么，想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早知道就直接把他带到衙门去了，嚷嚷镇上的人来围观他，要不是天都暗了别人都懒得出门了，金蛰才不想看着夏天一个晚上。给更多了人看到才能更证明自己的清白，然后得到的奖赏也就更多。金蛰就这么劝着自己忍着。
但是看到夏天扛着只烤好的乳猪从巷子的角落无声无息地出现的时候，金蛰还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又在心底暗暗地后悔着。“你……你……”金蛰哑然着，很快想到自己没做什么亏心事，而且不吃白不吃，他给自己打着强心剂。
“你吃吧。”夏天一脸平静地对金蛰说。
“你怎么搞到手的？”
“不被别人看见拿出来就好了。”
“知道吗？别人都管你这叫偷，偷东西都要被抓到衙门里头关起来的。”金蛰试图对夏天苦口婆心一番。
“冰淇淋……”夏天想辩解一番，但下意识地停了嘴。“那我还回去了。”
“别别别。”金蛰赶紧制止到，却又是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感觉，“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种好东西呢。反正你小子足够被关衙门好几次了。我又不是从犯，就过过口瘾。”金蛰压低了声对夏天说，又忍不住偷偷笑了两声。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咆哮：“妈的，老子准备的烤乳猪呢？”那儿似乎是镇上土财主胡老爷的家，金蛰窃窃地吐了吐舌头。
“你好奇怪。那别人肚子饿了要吃什么？也要自己打猎吗？”夏天不明所以，却又认真地问道。
“别把我们都当野人。看到这玩意儿没有？”金蛰说着从身上好容易摸出了一片铜钱，“这叫铜板，也就是钱，要吃什么都得用这个换。”金蛰一边从烤乳猪身上撕着肉，一边向夏天说明着这世界金钱至上的交易法则和生存之道。夏天并不笨，只是接触得太少，也很快理解了这些。
得告诉冰淇淋我们之前的游戏是不对的，还好结束了。希望她想个更好玩的游戏。夏天看向黑暗处暗暗想着。悠悠地传来酒馆里人们的叫和声，一丝微弱的火光蓦地闪了一下。
“喂，怎么了？”金蛰唤道。“妈的这东西还真好吃，反正这么多，咱们分给香草姐一些吧。”
“香草姐？为什么？”
“整个镇子里就她对我最好了。”
“嗯，好。”夏天想，就像冰淇淋对他最好一样。所以夏天偷偷撕了一大块肉，趁金蛰不注意轻轻包好藏在了路边。
两个人又在街道上的灯火和黑暗里游窜，其实金蛰一开始的目的就是那儿，就想着自己丢在那儿的两块大馒头，每次过去的时候，香草姐都会帮他热得香软而可口。
“说，这是哪来的？”金蛰在这声音面前唯唯诺诺地低了头。声音并不大，也不严厉，只是平淡，却颤抖地藏不住失望和不解的味道。房子里油灯很昏暗，简陋而朴素的一些家具，墙角散落着些未完成的女红。只有金蛰和女子，夏天透过虚掩的门平静地看着他们。女子的头发简单而居家地盘着，身材匀称，粗布的衣着也不张扬，眼角一颗美人痣掩藏在阴影下，仿佛它的主人也是被掩藏的倾世画作。夏天只是记住了这一切，一如他记住一只猎物的动作一般认真。
金蛰原是一番好意，而他却忘了香草是一个认真的女子，便被香草责问着那个不属于别人施舍而得来的食物。金蛰本不想让香草发现夏天的，他讨厌解释事情。但是最后，金蛰只能无奈地指了指门口：“夏天，唉你和香草姐说吧。”
香草讶异了一下，便见着夏天推了门进来，比金蛰稍矮了半个头，还是一脸稚气的感觉，头发略微的凌乱，衣服上破了几道口子，沾着灰的脸上只是平静甚至是木讷。“你是谁家跑出来的孩子？”香草问道。
“唔……不知道。”夏天有些疑惑，那个人为什么会问自己还没找到的家。
香草有些不明所以，金蛰看着叹了口气：“唉……他是我今天在山里捡到的，听说是在那边的深山里头长大的呢。香草姐，这几天镇上一直丢东西都是他干的，他偷东西厉害着呢！”金蛰说着一边观察着香草的神色，看到的只是女子一脸的古怪。
一阵尴尬的沉默，香草才终于问道：“你，从山里出来？一个人？”
夏天感受着女子的目光，一丝关切和疑惑，想到门口无聊坐着的冰淇淋，回答到：“嗯。”
“为什么要偷东西？又躲起来？”这句话却没有任何的责怪。
“唔……”夏天已经明白了偷这个字的意思，他却想不明白冰淇淋那么做纯粹出于有趣，憋了好一阵子才说到：“我没见过那些东西。觉得很想要，可我不知道。外头的世界规矩好复杂。”
却似乎是击中了女子脆弱的心防，香草很快就换上了一副温柔的微笑：“长这么大，难为你了。好了先别说了，去洗洗吧，看脏成什么样了。一会我帮你借身干净的衣服。”
金蛰的表情，却在香草的这番话前真真成了巨大的懊恼，这下香草姐打死都不送他去衙门了，然后瞪着夏天，眼里塞着嫉妒，明明自己也很脏，香草却偏偏对夏天这么好。似乎对香草的温柔感到了一些不适，有些儿不高兴她这么快就接受了夏天的身份，终于不满地说道：“香草姐别操心了，把他交给我就好。”
香草拍了下金蛰的头：“就你这猴样，一会再好好说说你。夏天是吧？去吧，门口井里打个水先洗把脸，我去李姨家借了衣服就帮你烧个热水。长这么大没好好洗过吧？”女子的脸上又是那副笑，标准，认真，和煦。眼里却埋着一份悲戚，金蛰看出来了，以为那是她对夏天的同情。
“谢……谢谢。”不知道为何，看着香草那份温暖的笑，夏天脸上的那丝木然也渐渐地褪去，而略显不适应地说出了那两个字。
“真是个好孩子。”
“早知道我也当野人不当乞丐了。”金蛰抱怨了一下，大摇大摆地在椅子上坐下。香草看了他一眼：“别把我家里的东西弄乱了。”留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房子，完全不担心被留在家里的那两个人。
金蛰翘起了二郎腿，看着还杵在那的夏天说：“怎么样，香草姐是个大好人吧！看来你的牢狱之灾都能免掉了呢，毕竟镇子里大家都是很尊敬她的哦。”
“为什么？”夏天问，似乎难得地加上了好奇的情绪。
“那是她对镇上的人好咯。不过也听说她家那男人在那儿的军营里可是为了保护镇子出了大力气呢！谁知道呢？我就喜欢香草姐，数她对我最好了。”
“好人。”夏天低声自己在那呢喃着，好像在想明白这两个字的具体含义。“她很难过。”夏天说。
“还不因为同情你。”金蛰无所谓道，“快去洗你的脸吧，这么可爱的孩子香草姐可舍不得让你跟着我做乞丐。”
“哦。”夏天平静地打开了屋子的门，又静静地合上，留着金蛰在屋里对付着惹出许多麻烦的残损的烤乳猪。
就算在夏这个季节，夜也总是冰凉的，配以冰凉而清冽的泉水，便是夏天简单而迷人的享受。山谷里头的夏天尤爱泉水，那是整片世界里最为灵动的东西。冰淇淋挂着微笑瞅着抹着脸的夏天，到的夜里仿佛女孩也不那般调皮，只是温婉而满足地注视着男孩。
待夏天抹干净了那张脸，冰淇淋撅起嘴来小小抱怨道：“把吃的丢在路边，以为我是野狗会去叼哦！”
“我……我，对不起。”夏天才意识到这一点，慌忙地道着歉。
“噗。”冰淇淋掩嘴偷偷一笑。
“我们现在，冰淇淋躲起来是另一个游戏吗？”
“可以算是咯。那些人无聊死了，才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呢！”冰淇淋眨巴眨巴眼睛，坐在了地面上，手里头比划着天上不深不浅的月亮，“夏天觉得无聊的话，好像马上就有个刺激的游戏要出现了呢！”两只手似乎在玩弄那轮月，冰淇淋不痛不痒地说着。
“什么游戏？不破坏规矩吧？”
女孩儿却突然认真地看着夏天，轻声说道：“你喜欢那个香草姐吗？”
“我喜欢冰淇淋。”夏天抿着嘴。
“唔……”冰淇淋发现自己话语里别扭的意思，认真思索了一会，“那如果香草要死了，你会不会很努力，拼命去救她？”
“我……不知道。”夏天埋下头，很苦恼的样子，“她好像很关心我，这感觉很奇怪。我也不希望她死掉。可如果她死了，我可能也不会很难过。如果要拼命的话，我不知道。”
“那接下来的游戏就是……你要去救她，应该，蛮有趣的咯！”冰淇淋说着，仰着脸一笑。夏天还没明白过来，天际间便是一阵沉重的咆哮声。夏天很熟悉那声音，甚至已经判断出发声的地方离这儿不过一个拐角，他飞快地窜起了身，习惯性想去摸出背后的弓箭，却抓了个空。但夏天没停下脚步，跳上了邻近的屋檐。看清了那跑向远处的影子，一只虎，活生生的虎，而且是夏天见过的最大的一只虎。而虎背上倒着的那个人，夏天很清楚那是香草。
夏天就要追上去，在山里头早已没有任何猎物跑的赢他，但夏天却察觉到那虎的速度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快，比自己还要快，那一阵疾奔一下到了镇子外围，藏进了山林里。夏天想起了冰淇淋的话，停在那儿久久没有动作，浑然不觉自己深深掐紧了拳头，指甲扎进了掌心，只是看着路上镇里的人渐渐地多了，没有方向不明就里，慌乱着询问发生了什么，对于野性的天然恐惧，那声咆哮无疑比战争更让小镇的人慌乱。
然后夏天发现屋外的金蛰，正在井边四下张望，喊着自己的名字。夏天隐隐约约开始听到，镇子里的人的惊慌中多了香草这个名字。但他跳下了屋檐，两步跑道金蛰的面前，对着想问些什么的那个乞丐说道：“好像有只老虎跑进镇子，香草姐被抓走了。”
金蛰愣了好久，脸上从发现夏天的心安渐渐地转为一阵错愣，接着是惊恐，然后愤怒，然后咆哮：“你他妈不要骗我！”
“我看到的。”夏天平静地回答，别过脸没去看金蛰。
“你看到？”金蛰有些惊慌地抓着夏天的衣领，把他再转了过来，“你看见你他妈不救她！”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夏天呆呆地站在那儿，呆呆地说，“它很快，比山里的虎快多了。”
“对不起？”金蛰瞪着夏天，好一会儿后才惊觉对方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我怪你做什么。你说是真的？什么方向，我……妈的老子找人去杀了它！”
夏天终于渐渐习惯金蛰惊怒的模样，指了一个方向，才依然平静地说到：“香草姐……还活着。她只是晕倒在虎背上，来得及。”
金蛰却早已跑得远了，混在小镇上惊慌的人里头，声嘶力竭地喊着一些什么。人群于是渐渐地平静，开始越来越多地汇集着听明白那个身体脏乱，嘴角却带着油腻的少年的呼喊声。而后是急促的马蹄，窸窣的而有节奏的脚步声，镇里的衙役和镇外的驻军已然被惊动而汇集了过来。
朦胧的月色下，夏天茫然地站着，孤伶伶一个人似乎被遗忘着，他不明白这样热闹的景象，冰淇淋只教会了他该怎么旁观取乐。手里抓不到他的弓，他只有还未长成的握紧的拳头。冰淇淋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夏天的身边。
“香草姐，我要去救她。”夏天说得很轻，似乎很没底气。
“那游戏开始咯！”冰淇淋眨巴眨巴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