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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相负(2)

木杨在更衣室换了衣服,刚刚的重症病人这已经是第三次送来急救了。气道阻塞,呼吸异常,第一次就做了气管切开手术,第二次又是心肺复苏,这次已经危重到心率大于120次/分,如果他的病情继续恶化,再入院两次,将会危及生命…想到这木杨的胸口也开始堵得慌,按目前的医学技术,哮喘根本无法根治,他不清楚白环的情况究竟是哪种。

刚走出医院大门,就看到已经换好便装的王婷婷站在那等待。他不想理她,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

王婷婷追上来,扯着他衣服一角,从未有过的低声下气,“你别走木杨…”

她眼里泛起了云雾,声音也变得哽咽沙哑,“你别这样…”

木杨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插手我的事?”

王婷婷识时务的应着。

木杨扯了衣服,又大步而去,王婷婷在身后追喊:“你去哪儿呀?”

他懒得回答。

又来到白环家楼下。

木杨掏出了香烟点燃,他也是最近才开始抽烟的。

他深知其中利弊,可是烟这个东西,有时真是个好东西,心头郁闷的时候深深吸一口,再长长吐出去,好像一下就舒服了很多。

天已经大黑,木杨抬头才发现,白环家的灯光已经打开,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在门口居然没有发现。

上去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年轻女孩,他以为是白环朋友,客气道:“帮我找一下白环。”

年轻女孩认真想了想,“你说的是前任租户吧,她已经搬家了。”

“搬到哪里了?”

“不知道。”

木杨心里泛起一股道不明的酸涩...

她搬家了...

没有通知他。

她是没有理由要通知他的。

所以他才连个电话也不敢打。

他连询问的资格都没有。

欧洲五大联赛的法甲联赛正如火如荼的进行,张一楠心潮起伏的看着昨晚半夜四点录制的比赛光盘,木杨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根接一个的香烟抽着,“张一楠,你觉得我懦弱吗?”

张一楠随口一问:“你是指哪方面?”

“感情上。”

“应该算是执着吧。”

张一楠按了遥控按暂停键,一语就戳穿了他的心思,“不过你的执着是种美好,对别人来说可能就是一种打扰,例如搬家、不联系。”

木杨掐灭烟头,转移话题问,“何花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啊。”

“改天约着一起去爬梧桐山,不过先不要让白环知道我也去。”

“我为什么要帮你?”

木杨伸伸懒腰,一脸狡黠,“哦,我去看看那首没寄出去的诗还在不在…”

“喂,挑事儿是吧?”张一楠有点恐慌,“我有女朋友的,你这样做不道德啊。”

“你很道德,你是帮了我,没有负你女朋友。”

张一楠一下笑了起来,“说起来我还是觉得你有勇气,你说我那时候怎么就没敢给何花告白呢?”

木杨有丝丝甜蜜,那时候有勇气的可是白环。

是的,他要把她追回来!

梧桐山主峰海拔943.7米,为深市第一高峰,与香港新界山脉相连、溪水相通,具备了国内风景区名胜区中独特的地理位置。

梧桐山分为大、中、小梧桐,中、小梧桐依次海拔是706米、692米。

木杨选中这里,主要是想看看白环的哮喘到底有多严重,如果她不能坚持到最后,他们可以选择海拔只有692米的小梧桐,或是中途折回。

这还是白环二十几年来第一次登这么高的山峰,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参与过任何体育项目,所以在都市学校才那么钟意文艺表演,她也渴望展现自己。然而梧桐山实在太过陡峭,海拔还不到100米,她就呼吸急促,气喘如牛。

何花以普通人的经验劝着,“能坚持就别歇息,不然会越来越累。”

白环无力的摆着手,“不行,我要休息一会。”

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的木杨和张一楠追上来,何花“意外”的跟他们招呼,“这么巧,你们也来登山。”

张一楠忙配合,“是呀,冬日登山,心静如花,别具魅力。”

木杨满心担忧,“你没事吧?”

白环有点受惊,不想被他看扁,也不要他的可怜,大方应道:“没事。”

“那我们先走了。”张一楠招呼了声,拉着何花就走。

可看着他们健步如飞,心中难免惭愧。

木杨听到她的呼吸呼呼如雷,肺上似有重痰,贴心问道:“你感冒了吗?”

白环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感冒,反正一入冬就会这样,气喘、咳痰、胸闷。

“冬天都会这样。”

临床上80%的哮喘病人都属于阳虚体质,在冬天寒冷季节更容易反复发作,机体抵抗力差,外部邪气容易通过皮毛侵犯到肺部。木杨有点自责,让她冬日来登梧桐山,他是不是做错了?

“带药了吗?”

“已经喷过了。”

“那你先好好休息一下。”

木杨挨着坐下,白环休息了一阵,呼吸也稍微顺畅了些,在意起他们的“偶遇”,何花这个家伙又干了什么?

她说,“走吧。”

他们是从梧桐山南门出发的,通往山顶只有这一条小道,一边是杂草丛林,一边是悬崖峭壁。冬日登山的人很多,白环的速度很慢,不少人挤过她的身体走到前面去,好几次都有在狭窄小道上抢占地盘的危险气势。

木杨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练就了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的保镖技能。

没有多久,白环呼吸又开始急促,站在路边双手撑着膝盖弯腰喘息,木杨在附近的丛林里找出一块大石头过来,示意她坐下,他则一直站在她身边安静的等待。

等她元气稍有恢复,他才问:“你有找过你亲生父母吗,有没有想过是遗传?”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她也不想去找他们。

不管是遗传还是天生,她这都属于是嗜酸性粒细胞炎症,比后天的要麻烦很多。木杨劝道:“要不然我们不走了吧,给何花他们说一声,我们到山下等他们。”

“我从没有登山过,我想试一下。”她眼里有对山顶的渴望,有对自身极限的挑战,木杨心一下软下来,“我背你。”

白环看着“好汉坡”的字碑,她要自己走。

可是“好汉坡”实在太过陡峭,走了没有十分钟,她就感觉体力消耗过度,终于脚下一晃,站不起来了。

木杨赶紧蹲下身来,背起了她。一路喘着大气,她虽然瘦小,可这毕竟是登山,周遭悬崖峭壁,难免紧张。

慢慢地白环闭上了双眼,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浑浑噩噩中,出现了过去的影子。

那是他刚高考完那年,他到都市学校来找她,不巧那几天她的脚被小疯子绊倒弄伤了,他便背着她,去看他的大学。

途中她抱着他的脖子说,“白木杨,这个名字好像一棵树。”

他应着,“你这么说,让我想到了一首诗。”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为我们结一段尘缘

于是佛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白环嘴角勾勒出了一道弧形,睡着了。

就这样走走停停,登上海拔只有692米的小梧桐普通人最多不过两个小时,他们却用了五六个小时。待他们登到小梧桐山顶时,何花和张一楠已经从大梧桐的山顶下来了,还休息了好一阵。

白环一看到可以歇脚的亭子就扑了过去,再不找个依靠,她想她很快就要昏厥过去了。

何花欲上前关心,却被木杨拦下,“让她自己休息会吧。”

张一楠也很是震惊,小声道:“她的病这么严重?”

木杨无可奈何,按医生的角度他是不应该让她这么激烈的运动的,但是她想来,她想看看上面的风景。

于是三人就在亭子旁边的平坦草坪上铺了野餐垫,把背包里的食物拿出来,一通狼吞虎咽,“饿惨了,饿惨了。”

何花啃着汉堡问:“木医生,你说这份汉堡的卡路里有多高?”

木杨笑道:“你要减肥吗?”

“不是,我就想知道它的营养比例。”

张一楠咳嗽两声,“别跟他探讨这些,否则你会咽不下去。”

木杨英眉一挑,“我觉得他说得对。”

何花又问:“医生的世界是不是只有黑白,没有彩色?”

张一楠又打断她,“没有黑,只有白,你看这一山的人群,在他眼里,全是雪白。”

“啧啧啧!”

木杨开始逗何花,“你也是哦。”

何花下意识的把身体往后移,“你别这样看着我。”

张一楠一下挡住木杨的眼睛,“干什么干什么,你这个伪君子色mo,何花你也敢意yin?”

何花一块纸巾给他们扔去,呵呵…

张一楠又咳嗽两声,“那个…”他本想问使何花抑郁的卓总监,又改口道:“你现在没有男朋友吧?”

何花给他一个白眼,“干什么呀?”

“就好奇问问。”

“关你什么事。”

“……”

冬日天色暗得很快,刚刚还明媚的阳光一下就躲到云层后面去了,山顶的人群开始陆续的往山下走。木杨拿着面包向亭子走去,看到白环靠在那一动不动,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

走近了才看到她一脸卡白,嘴唇发紫,他搂着她的肩膀,“环环…”

他是医生,看了太多在生死玄关的重症病人,他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履历和经验突然都烟消云散,吊着的心像是卡在了喉咙,千言万语说不出来,脑子也是一片空白,只有拼了命的叫着,“环环,环环!”

白环微微睁开眼,雾蒙蒙的一片。

“我睡着了。”她扯了衣领,稍微有点冷,木杨忙将外套脱下裹在她身上,听到动静的何花和张一楠也跑了上来,虚惊一场,“吓死我了,还以为怎么了呢。”

白环说着,“有点饿。”

木杨赶紧把面包递给她,看到她饥肠辘辘的吃着,大步走开。

走到一处没有人的地方,一直仰着头。

终于泪水还是如河堤崩塌…

有那一瞬,他甚至觉得,她是会消散的。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哪怕白环只是虚惊一场,但是他尝到了其中滋味...

刹那意念,他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

木杨啊木杨,其实于她,你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计较的。

白环吃完面包体力已慢慢恢复,只觉得有点口干,何花便去给她拿牛奶。张一楠借此又向“撞车”事件对她道歉,白环大方应着,“没事了。”

张一楠抠着额头想了想,才说,“其实王婷婷,真的只是我们的同学,平常之间打打闹闹。”

白环一惊,怎么说到她了?

“我个人觉得,一个男人对一份感情坚持这么多年,真的挺不容易的。”

张一楠顿了顿,又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我不知道你现在的生活情况是怎样的,所以有些事情不便多说,但如果哪天你想对他有更多的了解,欢迎你来找我。”

张一楠说完起身,接过何花拿来的牛奶递给白环,然后拉着何花离开了。

白环一直盯着远山,想了好多,好多...

不是不窃喜的。

耳边一直都是张一楠那句,“一个男人对一份感情坚持这么多年,真的挺不容易的。”

这么多年...

是呀,这么多年。

不知道彼此的生活到底发生了哪些改变,所以张一楠才不敢把话说完。

白环揉了眼眶,呵,这老天可真够捉弄人的。

她刚把养父接过来,刚倾心于小敬,刚组成“三口之家”...

不是没有想过当初的决然离开是否对错,不是就可以这样一抹淡然的。

可是有些事既然已发生,时过境迁已然天差地别,根本回不到从前。

登山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处于浑噩状态,对木杨的依赖完全出于求生本能,现在清醒过来,回想起上午的一切,像是大树牵着小草在攀岩,心惊胆战,又风雨无惧,可总有着,灰姑娘的高攀。

木杨已平复好了心情,又走回亭子来找她,还是很担心,“好点了吗?”

白环把外套脱下,客气一声,“谢谢!”

“你现在还冷吗?”

白环轻轻摇了头,看着他单薄的打底衣关切道:“你赶紧穿上吧,别感冒了。”

“诶!”木杨像个小孩子一样听话,穿上后还笑,“好温暖。”她的关心。

亭子的位置是这片山峰的最高处,可以看到这秀丽山河,和正前方G开头的国道,白环问,“你想家乡吗?”

木杨“嗯”了声。

她又说,“我也想…可是很多人想家乡并不是因为家乡多么好,而是思念过去。把过去美好的记忆藏在了思乡情节里,可这大千世界、紫陌红尘,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回去。”

木杨问她,“你还愿意回去吗?”

白环心底叹了口气。

“我那天碰到何花妈妈,她说你们医院的护士小姐都在传,医院要安排你去美国深造,还是你们学校的校长亲自举荐。”

木杨眉宇间一惊,她怎么突然说这个?

白环想起了那晚阿嫦在最重要时刻给她说起的故事…

“我有一个朋友,从小就天赋异禀,十七岁就考进剑桥,父母也想要把她培养成世界的顶尖人才,她也从未动摇过要一直努力的决心…直到一次在小饭馆偶遇到那个为了学费而当服务员的男孩子,她看中男孩子那颗吃苦耐劳积极向上的心,就经常的往那家小饭馆里跑…后来有一天那个男孩子要回国了,我朋友去机场送他,男孩子登机前对她说,‘一颗心跳是生命,两颗心跳是爱情’,就因为这一句话,我朋友便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剑桥学业和国外大好的前程回国来找他,可男孩却拒绝了。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业务员,家境更是落魄不堪,他们之间的差别太大了,相遇只是一个美丽的梦,如果搬到现实中来只会让梦破碎。可是我朋友不听,她哀求那个男孩,公主的她从没有这么低三下四的去求过别人,最终男孩子被感动了,跟她结婚…可是激情燃完,我朋友才发现,原来爱情是神圣不可触犯,强行介入,只会发现越来越多的不满,还腐蚀着彼此该有的生命…现在,他们两个离婚了。”

白环又是一声叹息,卓云帆如她,而阿嫦就如木杨的左心房。

木杨能够理解,但并不完全赞同,“没有完全一样的两颗心,两个人在一起是需要互补的。”

“互补的是生活,互相思念的才是爱情。”

我何其看重你,才视你为爱情!

白环柔情的看着木杨,这张她曾偷窥了好几年的脸,以后,都只能藏在心里偷偷思念了。

“木杨,世事变迁,有的人不变,可有的人一定会变,这取决于各自的家庭、背景和工作环境。一旦生活轨迹变了,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木杨心里一阵失落,“我也不是非去美国不可。”

“我也不是非得要守着某一段感情不放手。”

有一种残忍是还没有开始告白就遭到拒绝,木杨刚有的温暖,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太晚了,下山吧。”

路上已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了,下山的时候白环没有任何不适。回去的时候他们走的另外一条道路,又可以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不成想这条下山的道还有一处叫“奈何桥”的地方,铁索连舟,加之冬日天黑说来就来,深山野林更显冷清,前面两个年轻女孩止步在“奈何桥”前,更渲染了阴森恐怖!

张一楠目瞪口呆,“上来的时候是‘好汉坡’,下去的时候是‘奈何桥’,这是要搞‘前世今生’吗?”

何花相当赞同,“咋不弄碗孟婆汤呢。”

那两个女孩相约着壮胆,“一起?”

张一楠表示怀疑,“一起只会摇晃得更厉害吧?”

女孩赶紧解释,“我们先过去,再等你们过来,或者你们先过去,等我们,这样会更有安全感。”

“走链子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半山腰的氛围,天地不应,鬼畜不分,隐约的好像还听见几声“狼叫”,更可恶的是“奈何桥”那三个字还是在闪闪发亮,如利光锁魂!

张一楠绅士的让那两个女孩先走,何花也在身后给她们打气。

白环却在这时笑起来,“有什么好怕的,真要迷信,那也是一世一轮回,人人都是公平的。不过我倒觉得何花你说得有道理,他们应该再逼真一点,这应该专门请一个工作人员扮演孟婆,路过的人都要喝一碗孟婆汤,忘了曾经的记忆,打开新的一页,开始新的人生,这样时代才会进步。”

何花一脸膜拜,“有种!”

张一楠也跟着笑起来,只有木杨,有声微不足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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