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半钟左右,欧阳平他们离开了吴家大院,大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影,路灯在不知疲倦地亮着——下雪了,灯光下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而且越来越密,低头看看石板路——路上已经湿了。辜师傅的茶炉已经关门歇业。这时候的小镇唯一能看到人的地方,恐怕就是刘家巷了。那些年龄大一些的洗澡客,开始迈着厚重的步子走向回家的路,在巷子里面,欧阳平他们碰到了两位结伴而行的老人,他们拄着拐杖,手里面拎着一个小袋子,欧阳平他们侧着身子,让两位老人走了过去,雪花落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毫不介意,欧阳平目送着两位老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心里面感到十分的愉快和满足。
他们走进神仙堂,走进一号厅,里面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刘老仙看到他们,赶忙跑进澡堂,大声喊道:“老王,水暂时别放,又来了几个客人,你先回去,我迟一点走,水我来放。”老王正在放水,按惯例,这时候应该放水清洗池子了。
刘老仙泡了三杯茶,端到茶几上。
“刘师傅,我们洗一把就上来。”欧阳平道。
“你们千万别着急,多泡一会,泡透了,不泡透不舒服。”
“那多不好意思啊!”李文化道
“看你说的,能伺候你们这样的贵客,是我老头子的福分啊!”从老人的话中,我们能听出来,他已经知道了小镇上所发生的事情,而且已经知道欧阳平和这件事情之间的关系。以他的经历,三教九流,阅人无数,这点端倪还看不出来吗?自从欧阳平向他打听陶师傅的情况,刘老仙就知道小镇将会发生何等事情了。虽然心里面有一些好奇,但绝不会贸然打听,心里面有数,绝不过问,这也许就是小镇人的性格。
欧阳平他们没有在池子里面呆多久,虽然刘老仙已经有话在先,但时间确实不早了,刘师傅跑了一天的堂,虽然不是什么力气活,但手脚不停、马不歇蹄,又上了年纪,颇为不易啊。
欧阳平他们上来以后,几条热毛巾,一杯烫水茶,身上热乎乎的,心里暖洋洋的。一号厅就只剩下欧阳平、陈杰和李文化他们三个人,二号厅已经人去灯灭。
欧阳平他们离开神仙堂的时候是十一点十分。欧阳平他们只觉得浑身轻松,感到轻松的不仅仅是身体,还包括整个思想——这是唯一一个不需要思考的夜晚。除了轻松以外,还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第二天——也就是一九八五年二月十九号,早晨八点钟,吴其梦被带进了所长办公室。
“吴其梦,一九四八年的时候,你到底在干什么?请你认真回忆一下。”
“这个问题,你们已经问了好几遍了,一九四八年我在上海读书。”
“你是不是在吴淞口读书?”
吴校长愣了一下,随口道:“是啊!我是在吴淞口读书。”吴校长不知道欧阳平话中有套。
“你确实是在吴淞口,但你不是在吴松口读书,你是在吴淞口当兵。”
“你真会说故事。”
“故事不是我们说的,是你自己写的。”
“是我自己写的?”吴校长的反应迟钝了许多。
“请你看看,这是什么?”欧阳平将一张照片放到吴校长的眼前,停留了一会,“你仔细看看,照片上这个身着海军服的人是谁?你千万别说这不是你。”
吴校长什么也没有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他用衣袖迅速地抹了一下,几缕头发紧贴在灰暗的脑门上。
欧阳平又将另一张照片放到了吴校长的面前:“吴其梦,请你再看看这一张照片,这个穿着潜水服,手捧潜水帽的人是谁啊?”
吴校长还是一言不发,欧阳平注意到,吴校长的左眼角激烈地跳动起来,双手无措,面如土色,二目低垂。
“吴校长,这张照片的背后还有一行字,要不要我读给你听听啊?”欧阳平的语音语调虽然不紧不慢、不高不低,但眼睛里面充满了怒火,在场所有的人的眼睛里面都充满了怒火。四双锐利的目光如同一双双利剑直逼毒蛇的脖颈,而且是剑剑直指蛇的七寸。
“不要读了——请不要读了……”
“我还要告诉你,我们已经发现了吴公祠密室里面通向大滁河的暗道,好有你干的那些丑……”
“不要说了——请你不要说了。我坦白——我彻底坦白。”
吴校长终于低下了罪恶的头。
鬼魅即将显出原形,吴公祠之迷就要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