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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失明

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不同。

你用眼睛在看,我用心在感受,用心感受不到的东西对我不会有诱惑。

在我的世界里没有阳光、没有颜色、没有形状、只有感觉和想象。

我可以感觉到温暖、寒冷、疼痛、和你的存在,幻想着你站在五彩光环绕的空间里,用你丰富的语言来形容它是多么的与众不同。

在我的世界里没有白昼和黑夜,我不晓得黎明的到来,太阳升起,只能感受和风中的温暖,听见窗外鸟儿的欢叫,它告诉我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我是一个双目失明的盲人。

八岁,我还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一场车祸夺去了我拥有光明的权力。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痛苦的一瞬间,我所看到的将是我这一生在光明世界的最后一眼,那一瞬间也变成了我进入黑暗世界的一个永远的秘密。

我渴望走出黑暗的世界,重拾光明,我今年二十四岁,黑暗伴随我度过了漫长的十六个年头,现在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不再执着重见光明的愚蠢念头,那只会带给我周围的亲人更多的痛苦。

十几年了,我们没有搬过家,甚至家里的家具摆设也没有移动过位置,我也一直生活在这个环境里,事故发生后,几乎很少回家的爸爸回家了,我用失去一双眼睛的代价,挽救了他和妈妈濒临绝望的婚姻。

上天总是公平的,让你失去一些,就会再弥补你一些,我不能象正常人一样游玩,却有更多的时间去学习,爸爸帮我找了很多的家庭教师,我是在不同的阅读声中长大的,我掌握的知识不少于任何一个眼睛明亮的人,我学习了盲文,使用点字机,学会了使用电脑打字,我开始锻炼自己超强的记忆力,所有的这一切,只是想证明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是我的意志还在。

我爱上了写作,十八岁的那年我的第一部作品发表了,二十二岁写作成了我职业,我的笔名——雨奴,那来源于我对雨的偏爱,窗外的雨声会给我带来无限的遐想和灵感。

表姐肖玲经常来看我,每次都带来许多有趣的消息给我,她参加了工作,在一个食品公司做企划,我们亲密无间,我甚至知道她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接吻、以及每个男朋友的不同特点,事实上,我也在想象着爱情,那会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会有多么的美妙,但是我也很清楚,爱情对于我来说是种奢侈品。

下午写完一个章节,感觉有点疲惫,打算去喝点咖啡,走到客厅时,我听见表姐和爸爸在争论着什么,似乎和我有关。

“韩旭出门不方便,我不放心!”

“她长这么大几乎没有踏出过这个家门,你们应该让她接触更多的人和事物,那对她来说有很多好处!”

“我也知道,但是……”

“就是参加一次我们单位主办的海岛活动,我用性命担保,绝对没有问题,大概只需要一周的时间,我可以陪伴她,让韩旭感受一下船和海,还有大自然的风光,虽然她看不见,但至少可以丰富她的文学思路。”

“不行…。。”

我在爸爸眼里是一朵离不开温室的小花,他对我呵护备至,表姐一直反对爸爸保护我的方式,几乎每次表姐来我这里,都会和爸爸展开争论,事实上我很渴望能走出这个家门,虽然我看不到,但是书中的大海、海鸟、小岛象巫灵一样诱惑着我、啃噬着我的心,让我不由自主的走了出去。

“爸,我想去……”

我从来没有反对过爸爸,这是第一次我主动提出和他不一致的想法,我感觉到客厅里一下静了下来,不知道爸爸是不是生气了,我摸索着走到他们的面前。

“求求你,我想出去,我能学会保护自己……”

爸爸同意了,我兴奋的几乎睡不着,感觉似乎在遥远的地方,海岛在等待着我。

那天表姐来接我,爸爸妈妈千叮咛万嘱咐的把我们送上了车,车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下来,我们下了车,表姐拉着我的手,头一次离开熟悉的环境,心里有些不安,继而被欢快的心情所替代。

我感觉到风迎面吹来,风中夹杂着咸腥的味道,脚下软软的,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有沙粒跑到脚面上来,痒痒的,我想这应该就是我期待已久的大海了,当表姐提醒我脚下是海水时,我激动得蹲了下来,伸出手,海水涌在我的手里,我将它轻轻的捧到嘴边,真的是咸的发涩,表姐连忙将我拉起来,嗔怪着,并将我裙子上的沙子扫了下去。

我走了一小会儿,听见很多人的嬉笑声,也听见表姐跟他们打招呼的声音。

“这是你的表妹韩旭吗?”

“对呀,漂亮吧!”

“是啊,如果事先不是你说,她是……她看起来真的很正常,很有味道!”

“第一次出门,大家一定要帮我照顾她啊。”

……

我知道他们避讳在我面前提到“盲人”这个字眼儿,虽然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是可以想象的出来表姐一定冲他们瞪了眼睛,我只是笑了一下,对于一个失明十几年的人来说那个字儿已不再具有刺激作用。

一路上,我都坐在船上一个木制椅子中,我几乎没有说话,我在倾听,听海浪的声音,船的马达声,还有表姐的同事们的互相谈笑声,我表面安静,内心却十分的激动。

船已经出发了很长时间,慢慢的速度放慢了,我以为快到了,其实是有人要潜水,我听见“扑通”的声音,有人跳了下去,我吃惊的把手放在嘴边,感觉着那因巨大水声所引起的震撼。

“那一定很美!”我自言自语着,我可以想象海水很深,透明而清凉,感觉到海水从潜水者耳边滑过的声音和浑身包裹在海水中的空灵感觉。

我正沉浸在潜水者的意境中,有人走到我面前,停了下来,我可以辨别出人的脚步节奏和轻重,不是表姐,应该是个陌生男人,因为他脚步声很沉,步履很大,夹杂着一股谈谈的烟草味道。

“我观察了你很久,你很安静?”陌生人的声音很低,混杂着海风,只有敏锐的耳朵才能扑捉到它。

这个船上的人都知道我看不见,我只能感受和倾听,不能随便走动,那会给大家带来很多麻烦,也很危险,不安静的坐着,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我的眼睛看不见,所以我只能这样坐着。”我直言不讳,并勉强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倾听潜水者上船的声音“潜水一定很有意思,我不能游泳,所以想象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你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眼睛看不见,确切的说,我刚才看你看大海的样子一点也不象……”

“不只你一个人这样说,我习惯了这种道歉,你是我表姐肖玲的同事吗?”我奇怪他怎么才知道我是个盲人,表姐的同事都是知道的。

“我不是你表姐的同事,我住在那个岛上,浓情巧克力活动在我住的岛上举行。”那人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闻到除了香烟的味道,还有刺鼻的鱼腥,自从失明以后我的鼻子比狗的鼻子还灵敏,这是表姐经常说的,想到这里我感觉自己真可笑,居然和动物作比较。

“你来参加活动?”

“不是,我这个样子怎么能参加活动呢,自从失明后我很少离开家,表姐希望我能出来多接触外面的事物,那个活动我一点都不了解。”

我记得表姐说过她们公司和电视台联合举办的这个活动,好像规模很大,但是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活动,“那是个什么活动?”我突然问了一句。

“巧克力派送,是食品公司的广告促销活动,也可能让陌生人成为情侣,很多单身的男女参加,刚才看到你我以为…。。”

“原来是这样,一定很有趣,可惜我看不到。”我感觉到一种多年来没有过的伤感侵袭了我,如果我是一个拥有明亮眼睛的人,现在我可能象其他女孩子一样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唱歌、跳舞、逛街甚至恋爱,可是我不能,因为我是一个残疾人,我不能象正常人那样生活,我处处需要人来照顾,只能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象,唯一能够表达自己思想的是我的作品,它能让我不会对眼前的黑暗感到恐惧。

“你住在岛上,一定很幸福?”我很羡慕他能在岛上居住,一定很惬意和舒适。

“没有感觉,时间久了很孤独。”他声音变得很冷,也许这就是人的惯病,除了用眼睛看外,没有想过用心去体会,产生了所谓的审美疲劳。

“我和你不同,我不能用眼睛去看,只能去感觉,即使是同样的事物,不同角度的去感觉都会让我有不同的收获,我期待这次海岛之行。”我自言自语着。

“你觉得你对周围的事务感觉和我们不一样吗?”

“当然,你们认为好的,可能不是我认为好的,外表华丽的东西,不通过我感觉、听觉让我感动就很难打动我。”

“你很特别…。。。”

“不是我很特别,是因为我生活的角度和你们的不同而已。”

我想这个并不漫长的旅途中,我多了一个奇怪的陪伴,他一直坐在我身边直到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靠了岸,我们下了船,表姐才体会到,带着一个盲人是多么的不便,她忙得焦头烂额,我猜她一定后悔让我出来了,在陌生的环境中,我需要一个寸步不离的人来引路,这的确增加了她很多麻烦,表姐匆忙带着我进了一个客厅,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我歉疚的拉住表姐,希望自己不要带给她麻烦。

“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去忙,不要因为我耽误你的工作。”

“可是我不放心,毕竟这里不是家里,我不该不听你爸爸的。”

我开始紧张了,能走出家门是多么难得的事,我做梦都期待着这一天,如果她现在感觉后悔了,以后就再没有人肯替我说话了,我必须让她知道,我虽然看不见,但绝对不是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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