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六奶夫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倏地想到什么，吓出一身冷汗。六奶夫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衣服完好如初，方长长地抒了一口气。起来后用冷水摸了一把脸，感觉要舒爽些。转身的时候，六奶夫人意外地发现放衣服的柜子上还有一面镜子，她照了照，从今往后，我还是我吗？她不敢想，更不能回答自己。
吃完早饭后，老K让老胡带六奶夫人到后山去练枪，自己和小三出去摸情况。老胡很乐意，选了两把手枪，带上二十发子弹来到后山。后山有很多树和灌木，六奶夫人兀自在前面走，老胡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六奶夫人以为老胡要非礼，正欲喝斥。老胡小心地拨开面前的灌木，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乍一看，深不见底。六奶夫人胆子再大，也吓出一身冷汗。刚刚要不是老胡眼明手快，后果不堪设想，不由对老胡投去感激的眼神。
“妹子，记住这地方，将来说不定会派上用场。”老胡嘱咐了一句。他小心地在前面带路。
走了约半个钟头，他们来到一块平坦的洼地。老胡拍了拍手，停住脚步。六奶夫人四处看了看，这地方不错，是个理想的练枪的地方。她突然想到师父和大师兄，也不知他们现在可好。老胡指了指前面一棵松树，让六奶夫人把一个葫芦挂在上面。六奶夫人刚往回走，枪声响了，葫芦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六奶夫人目测了一下，老胡站的地方离葫芦至少有一百米，不由得打心里佩服。老胡先给六奶夫人讲了一下使枪的要领，又亲自示范了几遍。尔后，他把枪递给六奶夫人，让她也试试。六奶夫人犹豫片刻后学着老胡的样瞟准葫芦扣动了扳机，由于未掌握好重心，子弹飞出去时她的手抖动了一下。六奶夫人兴奋地出去找子弹，子弹不知飞哪去了，不用说葫芦，连树干都未挨到。接着，她又试了几下，效果都差不多。
“胡大哥，我太笨了。”六奶夫人有些失望，亦有些难为情。
“别泄气，谁天生就会？我当初学了好几天呢！”老胡拍了拍六奶夫人的肩，安慰道。
受了老胡的鼓舞，六奶夫人再次举起枪。
从山上回来的时候，老K正坐在屋子里喝茶，小三正专心致志地擦他的手枪。小三最爱护自己的手枪，只要一有空就擦，擦得锃亮锃亮的。老K朝六奶夫人和老胡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老胡许是觉得太渴，连续喝了两大杯水，尔后把外衣也脱了，光着膀子。六奶夫人洗了把脸后坐在老K对面的凉椅上。老K看上去有些疲倦，他挥挥手。
“吃了饭后赶紧休息吧，这两天有事做。”老K说。他把目光转向六奶夫人，“今天枪练得咋样？”他关心地。
六奶夫人避开老K的目光，没有言语。
“妹子今天还行。估计过两天就能用了。”老胡说。
“那就好。一定要抓紧练。”老K叮嘱道。
六奶夫人点点头，她暗下决心，明天一定要把枪学会。老K吩咐小三上街去买点熟食，让他快去快回。
又学了两天，六奶夫人基本能使用手枪了。老胡本想再教她使用微冲，但活儿来了，只好暂时作罢。
老K先摊开一幅自己划的路线图，他盯了一眼周围的几个人，然后把目光落到路线图上，“明天我们要杀的是一个汪伪特务，是李士群的部下。这个人太坏，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大哥本想亲自出马，又不太方便，便把这活儿交给了我们。这个人住在民生路105号。你们看，这是路线图。”他简要作了个介绍。
“大哥是谁呀？”六奶夫人有些纳闷，轻声嘀咕了一句。
“大哥指国民党。别出声。以后不该问的最好别问。这是规矩。”老胡告诫了一句。
六奶夫人赶紧噤声了。
把任务交待清楚后，老K又特别强调了几个要领，尤其是一定要协同作战互相支援。他见其他人都听懂了，小心地收好图纸，“我刚才讲的你们都记住了？”他问。
六奶夫人、老胡和小三都点了点头。
“明天我和妹子一组，老胡和小三一组。我们堵住他的退路，你们从旁边绕过去。记住，一定要干得干净利落，别把场面弄得太大。”老K叮咛道。
“放心吧大哥，不就一个汉奸吗？用得着这大阵仗。”老胡不以为然，他觉得老K太小题大做了。
“老胡，别太大意。真要那么好做，大哥早就做了，还用得着我们？还有，能不使用冲锋枪最好不要使用。要相机行事，脑子别太死。做完就撤离，千万不要恋战。”老K再一次强调。
“放心吧大哥，咱又不是一回两回干这事，心里有数。”老胡保证道。
“大家把家伙准备好后早些休息，明天凌晨四点出发。”老K说。
老胡递给六奶夫人一只手枪和两个弹夹，“枪里的子弹是满的，应该差不多。”他说。“小心走火。”他又补充了一句。
六奶夫人点点头。
凌晨三点多钟，六奶夫人第一个醒来，她穿上夜行衣，揣好手枪，拿上宝剑。想了想，她又拿上三只飞镖。六奶夫人下楼的时候，老K已坐在椅子上抽烟。大约五分钟后，人全到齐了。老K挥挥手，一行人趁着夜色出发了。
民生路105号在九公里的一条弄堂里，四周全是不起眼的民居。老K他们到的时候，街上依旧静悄悄的。老K指指前方，作了个手势。老胡和小三会意，像泥鳅一样滑上前。他又指指上面。六奶夫人点点头，纵身一跳，身子轻飘飘的上了房顶。老K观察了一眼四周的地形，藏匿在一堵墙后面。六奶夫人伏在房顶上，一动也不动。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快天亮时，目标仍未出现。老胡不停地抬头看天色，再过半个小时目标还不出现的话，今天就只有撤退了。白天目标太大，容易暴露。正在这时，一个人影从105号走出来，小三正准备动手，被老胡按住了。
“别着急，等看清楚了再动手。”老胡老成地。
人影四处望了望，很快又缩回屋去。不一会儿，从里面走出四五个人。老胡对着人群做了个手势。他和小三的手枪同时开火，很快撂倒两个。剩下的人还醒过来，开始拔枪还击。老胡再一个点射，又撂倒一个。听到枪声后，屋子里又钻出几个人。小三急了，干脆扔了一颗手雷。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三分钟就结束了。六奶夫人一枪未发就跟着回去了。
一到屋，老K就给每人一叠钞票。六奶夫人见自己的钞票和别人一样多，有些不好意思，想退一些回去。被老胡发现了，他把六奶夫人的手挡回去。
“这样不好，我们是一个整体。”老胡说。
“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六奶夫人喁喁地。
“这次是运气。下次就不一定了。”老胡说。“拿着吧，给自己添几件衣裳也好。”他又说。
“只要参与了，每个人都有一份。这是我们的规矩。”老K说。
老K这么一说，再推辞就有些做作了，六奶夫人只好把钱收起。买两件衣裳也好，自己好几年没添置新衣裳了。老K让他们出门的时候要多留个心眼，说完后他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在朝天门转了半天，六奶夫人终于选好一件碎花格子镶蓝边的衬衣和一条灰裤子，还有一双红布鞋。她瞅见一个小孩拿着一包软枣，有些嘴馋也买了一包。刚吃一块，六奶夫人发现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女孩跟着自己，眼睛盯住软枣不挪窝，口水都流到下巴底下了。她于心不忍，慢慢蹲下身。六奶夫人递了一块软枣给小女孩，怜惜地在她乱蓬蓬的头发上摸了摸。
“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六奶夫人笑了笑，友善地。
“我叫花子。”小女孩说。几下就把软枣咽下去。
六奶夫人又递给她一块。没多久，她又吃完了。六奶夫人想了想，干脆把整包软枣都给了小女孩。
“小妹妹，你慢慢吃。姐姐有事先走了。”六奶夫人柔声地。她站起身，情不自禁地摇摇头。小姑娘太可怜了，也许连家也没有。她想。花子，花子。六奶夫人一路走一路念叨，冷不防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六奶夫人下意识地抬起头。原来是一个戴眼镜的男青年，他手中的书散落一地。男青年顾不上说什么，慌慌地捡地上的书。六奶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忙蹲下身帮着捡。
“对，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见你。”站起来后，男青年不停地欠身道歉。他有些紧张，脸一下子红了。
六奶夫人觉得有些不安，也给男青年道歉。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街上的人不知所以，一下子围过来一大群人，像看西洋镜似的。六奶夫人忙把男青年拉到一边，往外指了指。明白过来后，男青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解释说刚才看书太入神了。
“看样子，你一定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六奶夫人羡慕地。她没读过书，对知识有种本能的渴望。
“我原来在哈尔滨读大学，后来哈尔滨被日本占领了，我就来到这里。”男青年腼腆地。
“你真了不起！”六奶夫人由衷地。
“你呢？对了，还没请教你的名字。”男青年彬彬有礼。
“我叫黄，你就叫我三姐吧，我在家排行老三。”
“我叫陈太威，小名叫小叮当。”
“小叮当？你昨叫这小名？”
“我小时候喜欢不停地提问题，后来父母烦了，就给我取了这名字。”
“小叮当，这名字不错。”
“三姐，你是做什么的？”
“这个，以后再告诉你。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六奶夫人朝刘太威做了个鬼脸，转身离去了。刘太威还想问什么，但六奶夫人已走远了。
回到家不久，老K从外面回来了。不知为什么，老K心情特不好，他拧开白酒瓶子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老胡有些错愕，在他的印象中，老K很少这样的。六奶夫人和小三也不知如何是好，就那么呆头呆脑地望着老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