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不知从何时起，云台寺的游客越来越多，香火也越来越旺，不过奇怪的是慧净法师的脸越来越阴郁，像真有什么心事。好几次，六奶夫人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想问慧眼禅师，又觉得不妥。这天，有个香客跪在地上久久不愿起来，六奶夫人想上前去拉，被慧净法师制止住了，他念了声阿弥陀佛。
“施主，你心里要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佛祖会替你分忧的。”慧净法师慈祥地笑了笑，和颜悦色。
“大师，世间真有菩萨，真有佛祖吗？”香客悲戚地。他抬起头，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有些秃顶，身上穿的灰色长衫看上去有些破旧，沾有不少污泥，布鞋也破了边，像从远方逃难过来的。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的香客都愣住了，都看着慧净法师。
“佛祖和菩萨是人心中永远的圣使。你当他有，他就有；你当他无，他就无。就好比一个人的灵魂。施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难，并不是佛祖和菩萨想袖手旁观，而是需要他拯救的人太多了。”慧净法师淡定地。
“大师，我知道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可我觉得，世间没有佛祖和菩萨，只有恶魔和畜生！”香客咬牙切齿地。
“施主何出此言？无论你的话对于错，恕老衲不敢苟同。阿弥陀佛。”慧净法师静静地。
“大师你睁大眼睛瞧瞧，我泱泱中华的大好河山正一天一天地沦丧，日本鬼子肆无忌惮地烧杀掠夺，正犯下滔天罪行，这一切的一切上帝看到了吗？佛祖和菩萨看到了吗？”
“……”
“一年前，我还有一个完整的家。一年后，我父母兄弟老婆孩子都被日本鬼子杀害，佛祖和菩萨为什么不管？”
“……”
“在中国，像我这样的家庭何止千千万！日本鬼子如此作恶，佛祖和菩萨管了吗？多少人妻离子散，多少人要家没有家有家不能回，我们需要的时候，佛祖和菩萨又在哪里？”
香客的话还未说完，四周已是悲声一片。六奶夫人和她的三个师兄也是泪水涟涟。慧净法师上前一步扶起香客，直视着他的脸。
“施主，咱老祖宗说过一句话：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自见分晓。你等着吧，小日本在中国横行的日子长不了。”慧净法师一字一顿地。他把目光转向其他香客，“同胞们，你们的苦难，是我们大家的苦难，也是中华民族的苦难！苍天在上，佛祖有灵，总有一天，我们会把小日本赶出中华！”许是太用力的缘故，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但铿锵有力。
掌声，持久的掌声。
晚上，六奶夫人和他的几个师兄不约而同地聚拢到一起，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马上和小日本杀个痛快。他们坐在平时练武的草坪上。智能瞅瞅师兄妹。让他们各写一个字。等他们扔掉手中的树枝后，智能发现他们都写了一个杀字。他握紧拳头，眼露杀气。
“这事就这样定了！”智能一语中的。
“可是师父……”六奶夫人欲言又止。
“我们找他去！”智能说。
智能他们找到慧净法师的时候，慧净法师正闭目念佛。智能刚想开口，六奶夫人在一旁拽了拽他的衣角，又摇了摇头，她不想打挠师父的清修。大约过了一刻钟，慧净法师缓缓停下来，但依旧未睁眼。
“怎么，你们现在就想行走江湖？”慧净法师冷冷地。
“师父，我们——”六奶夫人喁喁地。
“去和日本鬼子拼命？”慧净法师又问。
“师父，小日本太无法无天了，得给他们一点厉害！”智能愤愤地。
“就是，别欺负咱们中国没人。”智真插了一句话。
“这么说，你们都已经决定了？既然决定了，又来问为师做什么？”慧净法师淡淡地。
六奶夫人和师兄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那你们准备到哪里去？又准备做什么？你们，都准备好了吗？”慧净法师睁开眼睛，目光咄咄逼人。“我想再问你们一句，习武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仅仅为了杀几个日本鬼子？或者在你们还没动手时就被别人杀掉？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应该用成年人的思维去思考问题！逞匹夫之勇又有什么用！”他厉声地。
“可是，小日本太无法无天了。”六奶夫人唏嘘地。
“当有一天你觉得你什么都准备好了的时候，为师不会阻挡你们的。”慧净法师说。他疲惫地挥了挥手。
六奶夫人侧头望了望几个师兄，给师父鞠了几个躬后，掩上门轻轻退出去。
智勇狠狠一拳捶在墙上，“难道这样就放弃了？师父昨天不是讲得慷慨激昂吗？”他看着几个师兄妹，心有不甘。
“三师兄，师父不准我们出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还是好好练功吧。”六奶夫人劝道。
“我觉得师父久经江湖，考虑问题一定比我们周全。我们还是听他的。”智能说。
“我们天天躲在云台山上当缩头乌龟，像什么男人！”智勇恨恨地。
“三弟，大师兄的师妹说得有道理，真要行走江湖，我们学的东西还很多。再说都走了，谁来照顾师父？”智真说。
“不是还有师姑吗？”智勇争辩了一句。
“师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来无影去无踪，说不定哪天又走了。好了，别争了，该干嘛干嘛去！”智能说。
打那以后，他们练功更刻苦了。
天蒙蒙亮，智能和师兄妹就来到练武场，奇怪的是今天慧净法师没来，慧眼禅师一身黑衣，穿着一双厚底黑布鞋，她紧了紧束腰，扫视了一眼四周，站到中央。
“从今天起，你们的师父要闭关一个月，由我教你们的武功。今天我们先练习飞镖。众所周知，飞镖是最普通的暗器。当敌众我寡或者对方武功比你高的时候，飞镖就派上用场。你们以前都学过飞镖，现在都会使用飞镖，但要学精，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下面，谁先来表演一下？”慧眼禅师的目光逐一掠过他们的脸，最后停留在六奶夫人面前。六奶夫人受到鼓励，只好上前一步。她从慧眼禅师手中接过三只飞镖。
六奶夫人转过身略微目测了一下，一扬手，三只飞镖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稳稳地扎进一百米处的银杏树上。接下来，智能、智真、智勇都演示了一下。完后，都把目光转向慧眼禅师，等待她的点评。
“从表面上看，你们的技术都还不错。不过——”慧眼禅师话未说完，手中的飞镖已飞出去，在空中飞了一半的距离后，前面那只飞镖率先改变方向，又飞回来扎进她旁边的树桩。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都扎进同一个地方。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缓过神来后，六奶夫人率先鼓起掌来。慧眼禅师拍拍手，复又站定。“扔飞镖还要讲精气神，要让它随你的意志而变。”她补充道。
智勇在慧眼禅师扔飞镖之前还有些沾沾自喜，现在才发现自己还有不少的距离。怎么办，惟有继续练吧。练了一会儿飞镖后，他们又开始练习轻功。完了，大家都一身臭汗。智能他们在外面冲凉，六奶夫人随慧眼禅师回到寺庙。她端来一盆水后，自己瞅瞅屋后没人，也开始冲凉。六奶夫人端着盆回来时，慧眼禅师还在洗。慧眼禅师虽说四十多岁，但身材保养得很好，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要不是老穿一身灰布衣服，应该非常吸引男人的眼球。慧眼禅师意识到的人在偷看自己，忙用手掩住自己的胸，她刚要怒喝，意外地发现是六奶夫人。六奶夫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尴尬，红着脸低着头离去。慧眼禅师穿好衣服，发现六奶夫人坐在床上发呆，她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眼里流露出慈爱的光芒。
“傻丫头，你怎么哪？”慧眼禅师温柔地。
“我——师姑，我要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就好了。”六奶夫人喁喁地。她绞着自己的手指头。
“傻丫头，你没什么地方不正常呀！你比师姑年轻，前程比师姑一定好。”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要相信师姑。每个人在生活中都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活着就是对自己的最高奖赏。师姑的话，你要千万记着。”
“师姑……”
六奶夫人扑到慧眼禅师的怀中，忍不住哭出声来。慧眼禅师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母亲一样。稍许，她扳起六奶夫人的脸。
“你要记住，你是一个勇敢的女人。在佛祖眼中，你就是最完美的。不管别人怎么看，你要做回你自己。不要轻言放弃，更不要轻易向命运低头。”慧眼禅师语重心长，样子十分严肃。
这一次，六奶夫人拼命点了点头。
“好啦，快去洗洗脸，别让师兄们笑话。”慧眼禅师说。她轻轻推了六奶夫人一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