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日后,离岷山已是行程过半。石一越发接近西南道省边陲,这也是佑龙帝国的边境地带。山更庞大青幽,官道渐窄,人烟渐稀。乡镇之间,间隔也更远。石一只得加快脚步。好在经过几日磨砺,他的体力渐为适应,脚程渐长,所以按照官道地图,时间和进程没有差错。这一日,又是夕阳西下,肤色渐黑的石一,在快要接近驿站的时候,郁闷的发现,自己腰囊深处的那两块约三两的碎银不见了。
为了不饿肚子,有地方住,不要夜宿荒山野林,石一一直按计划使用银两。即便时有不饱,石一也顶着饿意,坚持用度。
突然之间两块大的碎钱不见了,石一在官道上僵立了半晌。自己差不多一个时辰要摸一摸的腰囊,不知在什么时候,囊口松了。碎银不知何时,从囊口里滑了出去。
这是梦引中没有的片段。
因为梦引中没有此碴,所以,石一尽管刚刚领悟钱财的重要性,也记得母亲的叮嘱,还是没料到这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路上行人不多,碎钱也不扎眼,石一下意识的反应是回去找。可以走了不到一会,看看天色,石一只得放弃。
摸了摸衣襟,还有六块铜板,包裹中还有一块干粮,至少今晚不会饿肚子。只是,夜宿驿站是不能了。察看了一下不远处的驿站,石一灵机一动。有了。他三下两步爬上驿站旁的山林。趁着天色余光,石一决定找棵大树,在枝桠上借宿一晚。
官道两旁的山野中,没有狮虎等巨兽,爬虫小兽肯定是有的。天色越来越暗。石一爬上一棵让他觉得心安的大树,找到浓密的枝丫处躺了下来。手上拿着干粮,慢慢吞咽。此处正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驿站,驿站昏黄的灯光,让石一心中略略安定。
他在山野小村长大,对山野也熟悉亲切。
可溪边村附近的山野是他熟悉的地方,此处却不是。加之第一次夜宿山野。石一还是有些紧张,怎么也睡不着。
紧张了好久,蛇虫之类也没有出现,直到夜半,石一才沉沉睡去。
又是新的一天。天光绽起,石一就醒转了。
看看周身,感觉自己也没有异样,石一习惯性默默念颂一遍百余字的口诀,便再次出发。
这口诀同样是钟爷爷借父亲之手,传授给他的。口诀内容难懂,意义不明,钟爷爷也没说明有何作用,只说要他从小习练,每天晨起默颂一次。钟爷爷用奇方让母亲受孕,父亲和他对钟爷爷的交待深信不疑。何况,这口诀是钟爷爷唯一传给他的口诀心法。所以,即使没有感觉到作用,石一还是坚持不懈。
又是饿肚子的一天,不,是更饿的一天。驿站住资不贵,可食资却是不同,同样干粮,比起城镇店铺,至少贵了三成。几块铜板还得省着用,石一只好挨饿。想从山野杂树上找点野果,可是官道旁山野崎岖难走,找了一会,没有所获,只找到几块可食的草根。嚼了嚼,聊胜于无。
于是石一走一段,便去路旁草丛找找草根,接下来的行程就这样继续。
一路的半饥状态,后程的风餐路宿,二十天下来,石一不但没有长高,反而更加黑瘦。到后来,体力渐渐不支了。相信梦引,相信钟爷爷的安排,石一咬牙坚持着。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最后一个铜板也花完没有的时候,岷山在望了。
好巍峨的一座山。和岷山相比,石一以往和一路见过的山,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不是一个量级。而且从山脚开始,岷山就被薄雾缭绕。越往上,白雾越深。远眺上望,其峰高不见底,没入云霄。
更为壮观的是,一道巨大的白练,缠绕在山脚之下。
石一立在岷江旁,见江水拍打咆哮,奔流激荡,一股凉意伴着雨雾袭来,一时连疲累饥饿都忘记了。
被近在咫尺的江水激荡,石一突然又恢复了力气。信念顿起。
“岷山在望,此时就算是爬,我也要爬上岷山去。”
岷山在西南行省,甚至佑龙帝国内,都是有名的大山。和其它大山不同,岷山因在边境,其外是莽荒森林。所以虽有名,却算不上名胜之地。也少有慕名而来的行人。但岷山有岷江,高山大江,山水一体,却是自然的山水胜地。但凡有人至此,自然会流连感叹一番。于是岷江边便有一个小村落。可供流连驻足。
岷江天障,所以岷山可望而不可入。岷江那边,岷山脚下还有一个小村,便是石一此行的目的地。
只是欲过岷江,千百年来只有一道“天一索”。在稍远的十里上游,岷江最奔腾嘶吼之处。
又花了一个时辰,石一才赶到上游十里登索处。此时,他已饥肠辘辘。江水激荡恢复的一点力气又用光了。
脚板处,也新添了茧子还有水泡。
铁索起始处,是一块突兀的尖石。一根黑漆漆的铁索,就挂在尖石之上。
正在想这么陡峭的尖石,自己怎么上去时,前进数十步,换个方向,石一意外发现尖石旁侧,有着一间石屋,尖石石体稍下方另有一道同样粗细的黑索,倾斜着和石屋的顶部相连。
石屋紧闭。
“有人吗?”
石一试着唤了一句,没有得到回应。感受到耳旁的江水嘶吼,石一撕开喉咙,又大喊了两句。还是没有人应和。
仔细看了一看,石一明白了石屋顶部那段铁索的用处。欲上尖石踏索渡江,必先入石屋,从石屋顶部踏索,才能上尖石。
石屋高达三丈有余,石墙平整光滑,上着青苔,并没有可供攀爬的地方。
这就是要入屋的理由。
既有铁索,还有石屋,此处渡江之处,便似是有主的地方。
唤了没有动静,石一只能饿着肚子,耐着性子,先等上一会再说。
找个稍微干燥的地方坐下来。石一一阵泛累。屁股一落,心意稍松,全身就如散了架一样,动也不想动,有起来的念头,似乎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疲累至极的身体。
其实,这其中更有一个原因。围着尖石察看的时候,完全靠近岷江边,这最为奔腾咆哮,令人震耳入聋,落差最高处,石一不可扼止地生起了惧意。
这惧意其实早有,只是被他下意识忘却、忽视了。
他必竟只有十二岁,心智也是常人的心智。
看着下方浩荡的江水,石一想到了死亡。
“这摔下去,肯定没救的!”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他石氏一族,祖先执念修仙,要追求长生,未尝不是畏惧死亡。这是人之常情,更源于他血脉深处的执念和畏惧。
饥饿不可怕,一路辛苦不可怕,可怕的是上去,面对死亡。
人一生最不畏惧死亡的阶段,就是幼时,是小时候。因为心智不成熟,不知生之乐趣,没有太多牵挂和不舍,不明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而石一,在如此饥寒交迫,疲累不堪的情况下,没被身体其它负面因素影响,清晰的知晓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他知晓自己此刻是害怕死亡的。
好久。石一艰难地从腰间取下水壶,将肚子灌满了水,这才艰难地挺身坐起。
就这一会儿时间,他想起石氏一族的执念,想起了父亲的期望,想起了梦引。想起了这一路的辛苦。目的,不就在此么?!
尽管还是害怕,但他还是要去面对。
石一再次到了石屋门前,唤了几句,确定没有人在此,便伸手推门。
还未触到门板,隆隆两声,石门开了。一个满头白发的灰衣老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石屋内。
石一一怔,心中奇怪,但还是反应过来。
声音弱弱的,见老者没有反应,接着大吼了一遍。
“白头发爷爷,我要渡江!”
老者目无表情地看了石一一眼,如同又看到了一个白痴,还是一个怎么小的娃娃白痴,都是听那虚无飘渺的传说听多了。接着哈哈哈,大笑三声。
那声音,一时间竟然盖过江水嘶吼。让石一双耳一痛。
“你要渡江?”
“你再说一遍!”
石一以为是白头发爷爷听力有问题,毫不迟疑的回喊:
“是,我要渡江!去岷山那边!”
“既然要送死,那你等着!”
说完,老者便不再言语。接下来,老者关上石门,再打开时,手上已多了好大一块肉干。老者将肉干抛给石一,也不管石一手忙脚乱,身形一趔。
“既已确认,就先吃饱,好做个饱死鬼,还有,最好就近摔死,免得尸骨无存。”
确认这个黑瘦少年要登索渡江,老者便更有恶言相向的味道。
石一终归是少年心性,见着肉干,饥饿感立刻占据全部心神,抓着肉干就往口中塞,便忘了老者随后的大声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