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龙大陆,西南道省,宝城边陲,青山深处,溪边村。
此村说村是村,数百年前,曾有住户过万。石阶两边,残砖破瓦,约莫不下百十处,由此可见当时情况。说不是村也可,村落所在之处几近荒芜,时至今日,仍留居于此者,仅有三户。
时已傍晚,夕阳西垂。村右陆续升起两道炊烟,然村左那处人家,却没有如往常般,乘着天色余光,点炊作食。
一位中年青衫修士,此刻正端坐在茅舍中,举着一块午间留下的干冷馒头,和着清水,徐徐吞咽着。
“相公,你慢点,多喝点水!”
修士身旁站着一模样朴素,粗布麻衣的三旬妇人。一手端着一个古旧发黄的瓷盘,盘内瘦小馒头三个。一手握着一断嘴茶壶。关切着将茶壶递向文士。
修士三两下吞下一个馒头,见盘中的剩余,心中微叹,脸上有了掩饰不住的萧索意。随后将余下的茶水全部灌了下去。掩袖擦了嘴渍。
修士又看了看盘中,顿了顿,才道:“娘子,又要委屈你的肚子了,你和钟叔分食了罢!”
妇人浅浅一笑,轻声回道:“午间过饱,现在腹中还没有余食未消,我就不需了,这就给钟叔送去。”
茅舍依着一面残破的高墙而设,虽是简陋,却有居室数间。旁边十丈许,亦有一处茅舍,只是规格稍小。见娘子端着剩下的馒头,提着从灶屋换了的一壶清水,向钟叔所居走去。修士这才移步书房,在老旧得吱吖作响的书桌前坐下。
桌上是一本发黄卷边几近破损的线装古卷。上面隐约可见《搜仙记》三个大字。
看到古卷,修士先是有些自嘲,然而一息过后,他的神情已然全是专注。
从桌下夹层摸出一本空白的帛书,他开始研墨,打开帛书,提笔抄录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修士起身立起。
祖辈传下的线装古卷《搜仙记》,经过历代先辈翻阅触摸,即便是一种不俗的不知名材质,到了他手里,也破旧不堪,有些文字出现了缺损,再不抄写誊印,就要成为残卷,损毁消亡了。还有祖辈花费不少代价求取的奇功异法,一样需誊写保存了。
只是,等到他回过头来,欲为此事时……
石氏一族,禀承祖训,散尽家财,结交奇人异士,收集灵法异术,所为何?
《搜仙记》卷首“先祖遗训”历历在目,句句在心,不敢少忘。
可一代代下来,数百年过去。一代代努力,化为流水,未有成效,京城、省城、府城的大宅都已变卖散尽,现如今,到了他这一代,更是只得搬回祖地,结果,依然仙路渺渺。
时不我与啊。
耗费数十载,什么也没修成,还是凡根俗物一个。
祖先执念,他坚信也坚守。一代代石家儿郎,为之努力,无果他也无怨。只是他初时为结交奇人异士,误了年岁,等到成家已近中年,十余年下来,膝下却无所出。
娘子年岁仍好,那问题就是出在他身,未能留下一子半女,石家无后,石氏一族的执念,就要在他手中断绝。誊抄古卷又有何用?!
而且,他石氏一脉,现在已到了就要衣食无着的地步!
想当初,祖上万贯家财,产业无数,为了修仙一梦,到如今,竟然……
罢了!
成也一梦,没落也一梦。
中间是空奔忙、欢喜一场。
想到这,中年修士再次摸向书桌夹层,拿出一个空蹩的钱囊,抖动良久,两块小指粗细的碎银,嘣嘣地跌落在旧桌上。看到钱囊再也没有动静,他脸上的落寞之意,又多了一些。
见娘子仍在灶间忙碌着,他呆立良久,似乎有了决定。
“娘子,忙完了否,为夫有话相说。”
见相公召唤,妇人端着裙摆,擦汗拢发,移着小步,从灶间钻出。
和娘子商定好,一宿失神,相对无言。晨起,文士端着几片地瓜,来到钟叔的住处。
几年下来,钟叔这个“异士”,依旧是当初的模样,褐衣秃头,面容枯槁,身旁置着一根黑得发亮的拐杖。几年的相处,虽然还有着当时的念想,但相处出了感情。他和娘子还真将钟叔当成了叔父看待。
中年修士石十一坐在矮几上,侍立一旁。钟叔靠在床塌上,不疾不慢地往口中递着地瓜。似乎很为享受此刻。
兴许是份量不够,钟叔吃得更慢了。
石十一嘴角蠕动,几次想将他石氏一族已无粮米下锅的窘况向钟叔道明,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见钟叔终于吃完了,石十一已不得不开口。
“钟叔!小侄……”
“十一啊!为叔知道你今天所为何来。是你石氏一族没钱开锅,还是你至今无有所出,终于想起问询为叔的愚见了?”
钟大胜枯槁的面容上,此时绽出一缕耐有寻味的笑容。也不管石十一的愣然,接着道:“为叔还以为,除了修仙之类,其它诸事你都不会向为叔说道说道呢。”
钟叔的反应,出乎石十一的预料。一直以来,钟叔都是寡言少语,不喜交流,他和钟叔的感情更多是,互相之间不离不弃的一份情意。钟叔并没有因为石氏一族的没落而离开,他石十一也没有因为家中没落而对这位异人枉然不顾。
忽然间,石十一回味到钟叔话中有玄机。
他沉寂的眼神渐渐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