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隐醒来时,天空已渐露鱼肚白,沐浴着朝露,再次打开了锦盒,她已没有理由不穿海练裳。
或者说,她的心不由自己。
窗前的折纸字迹犹新,一如室外蒙蒙细雨般清新。
苍白的油纸伞上不知谁人泼墨痕迹,门前树影疏稀,夕颜婆娑了花期,石板上青苔犹记,一人一伞一菩提,独缺了故音一曲。
蓝色的衣裙很美丽,衬得她肤如脂玉,她的步履轻快非常,证明她已与人相约。秀发绾了独特的发式,从来素颜的她细心描了眉,证明她将要见的这个人很重要。步履加快,即使冒着雨也要如期赴约,可见她有多想见到这个人,恨不得插翅飞到目的地去。
檀隐撑着伞上了后山,新下小雨,坡径颇滑,她又心急,多次差点跌倒,后又不知怎的竟化险为夷。
在潺潺溪水上不知何时竟架起一条小木桥,等她走在木桥上张望时,心心念念的人正在桥那边对她微微一笑,向她轻轻伸开了双臂,似是鼓舞她拥抱一样,她笑颜如花,似昙花一现,却像玫瑰一样带刺,美丽而又刺痛人心。
一阵风过,雨停了。
容漓看了眼她来时的方向,目光晦暗莫名,檀隐收了伞,回头看他:“容大哥,对不起,我迟到了……”
他接过她手中的伞,“你没有迟到,是我怕你等的苦,就先来了。”
“你说有事要和我说,是……什么事啊?”
容漓静静地看着她,直看得她害羞低头,方卖关子似的说道:“我有好东西给你看,你跟我来!”手刚要握住她的,她却蓦地收回了手,像燕子一样飞到了前面,右手打了个手势,“容大哥,你要是能追上我,我才跟你去!对了,不许用法力!”
容漓面色一滞,看得她咯咯直笑。
海练裳波光潋滟,在雨后彩虹与日光的交相辉映下色彩此起彼伏,梦幻如斯。她的笑声亦如昆山玉碎,令人如痴如醉。像上好的瓷器,让人不禁痴迷,生出呵护之心来……
檀隐不断奔跑,回头看他。
在她的记忆深处,他一直跟在她身后,让着她,护着她,像一个护崽的母鸡,比喻不恰当,但难耐其形象。
那是她少的可怜的快乐上难得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给她耍了一套新学的剑法,并送了她一把木剑防身。
她给它起名叫离离,他但笑不语。
一如往常般分离。
回去后,她发现桌上多了一个卷筒,打开后发现,正是说好的蔺殊的真迹,统共七卷,正是书上所言失传的蔺得知卷。
檀隐笑的很甜,甜到最后是无尽的苦。
她再也无法拥有一个从头甜到尾的梦。
一如她夜晚梦里高悬头顶之上的人头,看不见它的长相,却觉得它的眼睛直溜溜的盯着她,令人头皮发麻。
等她一睁眼,一切烟消云散。
从那以后,她再未见过容漓。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她每天都会去后山等,却每次都败兴而归……
夏濂和慕容琛也像人间蒸发一样再未出现过……
无尘方丈也闭关了……
檀香山唯一能与她欢乐的,也就只有他留给她的几样东西了。
时光荏苒。
过了冬至和腊八,寺院上下也随之进入了过年的喜悦之中,僧侣们的笑脸将里里外外的灯笼染得火红,山下村民和远方的香客送来的春联挂满每一条门扉,檀香寺上下一片热闹景象,浑不复往日肃穆。
檀隐也难得换了一身鲜艳的蔷薇色衣裳,立在门槛上望着僧侣们和往来祝贺或求愿的香客,一双水眸盛着浓浓的哀愁,溢出来的便绘成了黛眉永蹙。
即使她穿着鲜亮,却笑不达眼底。
颀长的身量比寻常女子高了一肩不止,若非不盈一握的腰身和发育较好的胸部优先出卖她的性别,单看脸和身高只会以为是谁家的翩翩公子游玩踏青,一时错入群山罢了。
会心停下了擦拭廊柱的手,忍不住向门那边瞄去。
一年的时间,她却长的奇快,若穿上竹屐竟与他一般高了,幸而她不喜寻常女子那般女扮男装四处招摇,否则他作为一个雄性生物的尊严就被践踏的彻底没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不再孤僻,偶尔也与师兄弟们搭一两句话,不再用他把饭菜送到她的房里,甚至自发的整理房间,得空儿就去旁听早课。可即是如此,她依旧没有笑容,常常愁容满面的望着大门,或看着天空发呆,或问他方丈怎么还没出关,每日里见面虽多,话却少的可怜。
自己虽然可怜,但父母健在,兄弟姐妹也有很多,可她除了无尘方丈以外便一无所有。
上天赐予人某样东西时就会拿走另一样,天不独厚某人,大致是这般意思吧。
除夕这晚,檀香寺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檀隐跪坐在众僧中间,从戌时到子时三刻,方丈都没有出现。
她不仅是为了守岁,更因为今日是方丈说好的及笄日。
大殿里有好多僧侣已经困的睡着了,唯有会心还不停的敲着木鱼吟诵佛经,“笃笃笃”地声音里,她的眼皮子也不由得开始打架,眼前的佛像都有了重影。
黑暗中仿若有什么东西在跌宕,震得她脑仁儿疼。
她睁开眼时,眼前是一个硕大的后脑勺,看他油亮的程度,她便已知道他是会心无疑。
背后很灼热,仿佛架在火炉上炙烤一般,檀隐不由回头看去,不由瞪大了眼睛,炽热的火焰熊熊燃烧着,将整个寺庙连成一片火海,跳动的火舌不停的向她靠拢,而会心却都能在那一线可能中寻到生机。
她懵了,走水了?怎么会走水?
方丈呢?他在哪儿?
方丈!
“会心你放我下来!”檀隐拍了拍他的肩膀,只一下,他便腿一弯摔倒在地,檀隐在地上滚了两滚,顾不上关节处的疼痛,便凑上前看会心的状况。
她刚要将他的胳膊抬起搭在自己脖子上,脖子上却“噌”地出现一道冷光,冰凉的温度贴着她的皮肉流出火辣辣的血丝,黏稠而血腥的气味瞬息而至,一股阴凉爬上了她的脊梁骨,令她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