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的柳芽儿是杨小风最好的朋友。在眉心洞那么多孩子当中，初来时，只有杨小风是最不起眼的，但凭借机智，成了大家最不愿意接近的人。只有柳芽儿敢接近杨小风，敢吃他带来的东西。虽然风凌雪也敢与杨小风说话，但都是不情愿的话。
“小疯子，你放开芽儿！”
“小疯子，你疯了吗，我要告诉伯伯你欺负了芽儿。”
“小疯子，你再戏弄我，我早晚有一天要杀了你！”
“小疯子……”
风凌雪在眉心洞是最受欢迎的，除了俊俏之外，还有一副好心肠。给这个帮忙，给那个恩惠，又会讨伯伯欢心。但是，他重回眉心洞，对伯伯和哪些孩子做了什么？
杨小风边想边往冰川洞走来，到了洞内，除了冰川还在，冰川里的人还在。唯独柳芽儿和老人不在。难道真的错信了这个老人？
“你找找看，既然老人说什么大魔头养过你，你应该认识这个老人家。”杨小风跟红眼猫说道。红眼猫喵了一声，往洞外跑去，边跑边呜呜直叫。
杨小风紧随不舍。
忽然，紧随不舍的多了一个人，正是那个老人。
老人出现了，但是杨小风竟然没有发现。
能够不被杨小风发现的人，绝对是高人。因为善于发现人的行踪，是作为土匪最基本的条件之一。显然，要么杨小风不够资格做土匪，要么老人真的是高人。
高人都隐藏在最偏僻最荒凉的地方，等待着将衣钵传给幸运儿。
“老人家，芽儿在哪里？你需要的东西我都找到了！”
“等一等，我一定要抓住这只猫。大魔头养着的时候，我天天抓，就是抓不住。”
两个人，一只猫，在分岔的洞内快速而行。
杨小风打了一声口哨，红眼猫骤然停住。老人一把将红眼猫抓起来，抱在怀里说：“哎呀，总算抓住你了，不过没意思，大魔头在的时候，你都不听人的话，这时却听这个年轻人的。”转身向杨小风问：“你到底有什么特殊，让红眼猫这么驯服？”
“我像您这样的速度，追了他八天八夜。”
“了不得，那得累死我。脚力不错！”老人笑眯眯看着杨小风，转而又低头抚摸红眼猫。
杨小风将还有几口气的九头蛇扔下来，从怀中掏出百谷子的胡子说：“老人家，九头蛇拿过来了，百老头的胡子也拿到了，快救芽儿吧。”
老人摇摇头说：“我记性不好，忘记把你的那个芽儿放在哪个洞内了。”
刚才两人飞速行走，也不知道转了几个分岔扣，早不记得回去的路。杨小风心中着急，却不好发作，只好问：“这里大概有多少个洞？”
“洞洞相连，起码也要有上千个。一个一个找下去，即便是找到了你的芽儿，估计那口气也难撑得住。”老人怀抱着红眼猫，也不理会杨小风，朝别的地方走去。
“老人家，你是要回住的地方么？芽儿说不定就放在你住的地方。”
“我住的地方，额，这几千个洞，够我轮换着住几年了。”
杨小风口哨一响，红眼猫一下子从老人身上弹跳下了，转眼不见了。老人又追将上去，杨小风紧随其后。
“如果你想追上红眼猫，至少要追上十天十夜。”
“不是八天八夜？”
“我将他训练得脚力更好了。”
“我追不到怎么办？”
“只有让他停下来。”
“只有你能让他停下来，大魔头的话都不听，怎么会听我的？”老人忽然大哭了起来，“大魔头啊，看到这个红眼猫，就如看见你一样，却怎么也抓不住他。”
哭笑无常的人，都有苦衷，即便是疯疯癫癫的，也不例外。
大魔头是谁，为什么对老人这么有影响？
杨小风虽然有疑问，但觉得并不是追问的时候。明智的人往往就体现在这些细节上，该问的时候问，不该问的时候，坚决不问。
但总不能跟着这个老人跑上十天十夜吧，柳芽儿怎么办？
红眼猫在洞中转了几个圈，竟然回到了冰川洞内。
两个人飞速来到冰川口，不禁相互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青衫姑娘正盘腿坐在冰川前，背对洞口，似乎在说些什么。细听来，却是：“漠漠上轻寒，寒窗对弯月；月半映冰川，谁懂千年雪？”
这个背影，如果转过来，会不会是熟悉的柳芽儿。如果是柳芽儿，应该怎么和她说话？说好久不见吗，还是故意装作偶遇，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显然，杨小风已手足无措。本应该是高兴，却高兴不起来，本应是八年压抑之后的释放，却心内空空如也。
石头要落在地上，那么就不用在乎它以怎么样的方式落地。落地带来的震动，也不用在意，因为这些随着石头落地，都将是必然发生的。
“芽儿！”杨小风最终也只是叫出这么两个字。
青衫女子回头，莞尔一笑，却又回头继续看冰川。
也许她没有认出自己。
“柳芽儿，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啦！”杨小风说出了这句之前不知说了多少次的话。
“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小风哥哥，因为你脸上的表情，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不过，你这句话肯定是在骗我。你不过是偶然遇见我，怎么会给我带东西来？”柳芽儿仍然没有回头，“你看，这个冰川里的人，不知道被困了多少年，会多孤独。”
老人忽然上前，趴在冰川之上，竟然啕号大哭：“大魔头，你被困了二十年，今日有两个人过来看你啦。还有红眼猫，也回来看你啦。如果你能醒过来，多少还有人陪我说说话，这二十年，我除了进来看你，就是在数风雪谷有多少个山洞……转眼二十年了，二十年……”
忽然，冰川迸发出了一股股的寒气，让老人不禁后退了几步。
“看来你还是不能原谅我，二十年了，他也许早就不在了，何必这么折磨自己？”老人说完，独坐在一个角落，眼神落寞，不再说话，只呆呆看着冰川中的人影。
“如果二十年还不能原谅一个人，八年的时间就更不算什么了。但是，如果真的带回来什么好吃的……”柳芽儿终于回头看向杨小风，已是满面泪水，“小风哥哥，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啦？”
原来不是不想回头，是因为脸上太多泪水，不想让人看见。
杨小风想冲过去抱出柳芽儿，但身子并没有动。寻找了八年，终于找见了某样东西，可能觉得会惊喜异常或者欢呼雀跃，但真见到了她，原来只要她好好的，所得的只是一片安心。
“九头蛇胆炒胡须，你肯定没有吃过。”杨小风仍然站在洞口，“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你，但最终还是见到了。如果八年前我不带你去清凉寺，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八年前的事情何必再提。”
“二十年前的事情，何必再提。”角落里的老人忽然说话，指着柳芽儿说，“你们相聚了，可是我的大魔头近在眼前，想看清她都难。”
杨小风没有理会老人，走过去，扶起柳芽儿，问道：“黑灵毒是否都出尽了？”柳芽儿点点头。
这个苏醒了的模样依然是眉心洞的柳芽儿，大眼睛中带着狡黠，似乎顽皮可爱，但谁惹了她，注定要倒一辈子霉。因为眉心洞的孩子都领教过了，所以眉心洞的孩子们都差不多倒霉过。唯独杨小风和风凌雪例外，因为杨小风总能识破柳芽儿的手段，风凌雪总能故意倒霉，让柳芽儿得逞。
“小风哥哥，这八年你去了哪里？我总也找不到你。”
“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说。不过，你怎么会和千溪墨老前辈在一起？”
莫大胖子尊敬的人，一定是杨小风尊敬的人。
“我在北原沼泽遇上了雷踩水，多亏了他，我才逃命出来，不然早被雷给劈得外焦里嫩啦。”柳芽儿转身，走到老人近前，“老人家，也多亏了您，不然我也被黑灵毒索了命去。”
“啊，黑灵毒，你中得潜一些，不然早就没命了。不过，你还是要把九头蛇胆吃掉，以毒攻毒，才能出尽。”
杨小风也走近问道：“老人家，您是谁？”
“我是谁？我是……很长时间没人问过这个问题了。容我想想，我是谁，我是……”老人看着冰川，摇摇头说，“我只记得大魔头，红眼猫，其他都记不起来啦。老啦，老啦……”
“大魔头是谁？”
“大魔头是我女儿，世间最不听话的女儿。”
“您女儿是谁？”
“杨……梦之，啊，对杨梦之，多好听的名字。”
啊！
这个名字对于杨小风是一个惊雷。
杨梦之，前掌门杨如仙的宝贝女儿，八岁就习得御风诀，天赋启禀，无人能及。二十年前，与杨如仙同时失踪。据传言说是周游四方，不问天下之事。没想到，原来一个被困在冰川之中，一个变得疯疯癫癫。
五宗教有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