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围除了他们三人外开不到其他人存在的痕迹,就连驾驶马车的车掌也不见了。
伯爵把卢卡斯从柜子里拉出来,然后用一个黑色的斗篷盖上他的头,紧紧地压着不让他抬起来,就这么把他压进了书院的大门。
几乎是在穿过那两扇厚重的木门的同时,卢卡斯就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有某种黑暗的东西潜藏在王宫书院这幢建筑物当中,它不像自己所熟悉的那些可以感觉到光亮的被称为世相精灵的存在,但有着类似的感觉。卢卡斯确定它们是同一种存在,但感觉却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因为依然能够通过领路的伯爵手中那盏烛灯确认了火族群的存在,卢卡斯真的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看不到精灵了。
一行三人快速的通过了进门之后黑暗而狭长的走道,登上了通往二楼的阶梯。当卢卡斯想着是不是要去王宫内务执政官的办公室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本应该在书院门口的看守老杂役虽然在,但负责夜间安全的巡逻骑士却一名都没看到。
一边在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卢卡斯也注意到了他们去的地方并不是伯爵的办公室,而是他从未踏入过书院三楼。在他的印象里,那里是个阁楼,通常用来放置乏人问津的旧书或需要修缮的书柜或阅览台之类的地方。但今天第一次在有人带领的情况下正式踏上了三楼之后,他才发现,那些堆放在楼梯附近的旧器具和仅仅只是盖着防尘布的书本不过是障眼法,绕过它们之后,是一个干净整洁的空间,占据了整个阁楼面积的绝大部分,而且很明显经常有人使用。
现在,仿佛主人般坐在这个空间里唯一一把椅子上的人,大概就是一直以来使用这里的人。
卢卡斯看着从一片黑暗中出现在伯爵手持的烛灯光芒下的人,这么想着。
绛红色的外套,在昏暗的光照下看起来竟是如同干涸的血迹一样,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发紧的黑。
但最令人全身战栗的,是那双狩猎者一般的青绿色眼睛。
是伯爵身边的那个贴身侍从。
卢卡斯不确定这是自己的心情受到了影响,所以才会有的错觉,还是那让他觉得陌生且不寻常的黑暗之物就是来自面前这个人,所以本能正在向自己发出警报。但是他此刻对这个侍从一点好感都没有,除了他和格奥尔格如出一辙的眼睛之外,更对于他居然一根蜡烛都不点,就这么在黑暗里坐着的动机感到怀疑和紧张。他想要做什么?为什么没有出来迎接伯爵?为什么他们都进来了也不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些想法充斥了卢卡斯的脑海,让他的心绪越来越混乱,思考越来越喧杂。
“陛下。”
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卢卡斯的思考陷入了短暂的空白,这种空白甚至让他感觉到了一种轻松。
然后他才注意到伯爵和瓦格纳院长正在行礼,于是也匆匆忙忙地学着两人的样子,右腿后撤单膝跪下,右手五指并拢,放于左胸心脏处,低下头,看着地板。
难怪有他在场的时候,伯爵总是表现得特别刻板。亲自上阵,比安排什么监视者都恐怖。
“起来吧。现在情况如何?”
“是。”
伯爵和瓦格纳院长站起了身,卢卡斯也站了起来,静静地将自己隐藏在前面两人的影子里,听着伯爵的报告。
“已重新和三个王城守备骑士团取得了联系,确认了他们的忠诚,也安排了联络人。如果有叛军试图笼络会立刻得到消息的。”
“首脑确认了吗?”
“……非常抱歉,陛下。”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我们获得了驻守救济院的伊诺克祭司的帮助,关于火灾的起因他会负责调查,也会帮忙监视有可能混在平民当中的叛军。”
“能信任吗?”
“老头子我认为可以。毕竟他在发现了伯爵的继承人逃入救济院躲避的时候就主动联系了伯爵,并且还提供了足够安全的场所以庇护小少爷,而那个时候火灾还没发生,我们也都还不知道有人打算政变这件事。”
什么?火灾还没发生的时候伊诺克就已经联系了伯爵了?那岂不是他在看到自己的时候就发出了联络?他怎么做到的?把自己安置在备课房之后没多久他就离开去给老巴伯治疗伤口了不是吗?
虽然后来也确证了老巴伯是伯爵的人,但按自己的猜测,那个时候他应该是刚刚被格奥尔格打伤,要么完全无法跟伯爵取得联系,要么已经把格奥尔格的消息发给伯爵了,伊诺克的时间线怎么都对不上啊!
这边卢卡斯还在疑惑,那边的话题已经进行到了更深一步的讨论。
“如果不是这场火灾,朕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试图叛乱的人居然就潜藏在朕最信任的骑士团里!而且还混进了王宫!”
“陛下冷静。现在叛乱者应该还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暴露了。这正是将之一网打尽的好机会。而且知道陛下真容的人不多,很快我们就能锁定首脑了。”
被尊称为国王陛下的男子在伯爵的规劝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克制了自己的情绪。然后他抬起头,越过伯爵和瓦格纳院长,直直地看向卢卡斯。
很不幸的,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你就是卡瓦坎特的另一个儿子?”
卢卡斯一抖,然后被伯爵从影子里拽出来,推到了国王陛下的面前。
“呃、嗯……我是、卢卡斯、卡、卡瓦坎特,殿堂骑、士……骑士,约翰·卡瓦坎特、之子。参见、陛、陛下。”
他无法克制自己全身上下不停的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好。
但他并不是因为面见了国王陛下而过于激动,是因为他越来越深刻的感觉到了那股陌生气息当中的不详感。
让他觉得熟悉的不详感。
“确实有彻底修习礼仪的必要。”大概是误会了卢卡斯的战栗原因,国王陛下对于他失礼的举动也只是简短的以认可伯爵提供的理由来评价了之后,就失去了兴趣,转而开始问一些卢卡斯并不清楚具体用意的事情。
“你是被叛军绑架走的对吗?有没有听到他们提到首领的名字?”
“……没有,陛下。”
“那他们的脸呢?”
卢卡斯刚想开口把格奥尔格供出来,却听到身后的硬木底鞋响了两下的声音,不知道是伯爵还是瓦格纳院长感觉脚麻了,所以换了个重心。
而这其中似乎有什么暗示。
“我是被敲昏带走的,醒来的时候被关在地窖里。”
卢卡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
“……”
国王陛下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但也并没有追问什么,看上去似乎是接受了这就是答案。
阁楼里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唯一有资格在这种情况下开口的人说话。
“……然后你就趁着火灾逃出来了?”
“呃、不是,我是被救出来的……虽然不知道是谁救的……”
“然后就见到了伊诺克?”
卢卡斯刚想开口说是,突然察觉了隐藏在对话当中的陷阱。
刚才瓦格纳院长说伊诺克发现他的时候,火灾还没发生!!!
还有刚才貌似是在暗示自己不能提及格奥尔格的事情……难道他们并没有如实的告诉国王陛下自己是怎么离开王宫的?
大概理顺了一下逻辑顺序之后,卢卡斯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回答道。
“是的,陛下。一晚上两次都被伊诺克祭司所救,一定是冥冥中有什么在指引。”
因为低着头,从卢卡斯的角度只能看到国王陛下的腿,似乎是有些不耐烦地跺了跺脚跟,然后换了一个姿势。
耳朵捕捉到了同样不耐烦的一声叹气,就像是在说“这种无意义的情报没必要浪费时间”。
“对于圣光教会的事情,从前代国王陛下的时候开始,卡内罗王室一直秉持互不干涉的态度。听说当代的教会圣女也是巴席提亚奈利的后裔,从血缘上来说还是伯爵的表姐,但毕竟你们的姓氏是‘卡内罗’,就要有卡内罗贵族的自觉。希望以后当你继承了爵位,也能和伯爵一样,为国着想,别和外国人牵扯不清。”
卢卡斯低着头,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太对劲,听在耳朵里的感觉就像是被人强迫灌下了一杯搅浑了泥沙的水。但是说这番话的人是国王陛下,卡内罗的最高权力者,他不可能、也没有资格去评论些什么。
“祭司伊诺克倒还算是个懂分寸的人,没在朕的眼底下做些什么有悖道理的事情,也没聚众闹事,这次的情报朕姑且信他。但是绝不可让他介入这次的事情,无论任何一方。如果他试图和那些反叛者接触,或者试图从我们这边获取什么消息,就地处死。”
什么?!
“把这作为朕的口谕传下去。”
卢卡斯有些慌乱的抬头望向伯爵。
“一切谨遵陛下的意思。”
听到伯爵将这句话说出口,卢卡斯本能的试图阻止,却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向自己直冲而来。他打了一个哆嗦,转过头,看到了国王陛下愠怒的表情。
差一点,他就当面抗旨了。别说救伊诺克,他自己都会因此而丧命。
出于自保,卢卡斯只能选择放弃,低头,后退一步,再一次躲藏在阴影中,表现出顺从的态度,祈祷自己还来得及补偿,不会让国王陛下因此而怪罪。
圣光仿佛听到了他的祈祷。
“从火场里逃出来,想必你现在也需要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退下吧。”
卢卡斯惊魂未定,虽然理智上明白自己获得了解脱的机会,但身体还没反应过来,依旧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肩膀突然被抱住了。
“陛下,我看这小鬼还没醒过神来,恐怕得有个人送他回去。反正也没我老头子什么事了,我也告退,回去睡觉吧,明天还得上课呢。”
“有劳院长了。”
相比起对待伯爵和自己,国王陛下对待瓦格纳院长的态度算得上相当和善。卢卡斯这时候才明白,一句话都没说的瓦格纳院长为什么要跟着一起来。
因为能够从国王陛下的怒火中保护他的人,只有他。伯爵光是为了保护自己就已经筋疲力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