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连前面那些事都后悔讲出来,纵然那些事和眼前的小伙子没半点瓜葛,但国与国之间争斗的龌蹉事还是不提为好。只是看小伙子不依不饶的模样并不讨厌,反觉有趣,笑道“上岁数了,记性不好,咱换一个讲,保证有头有尾!”
“这事得有四十年了吧!滇南的哀牢山,就是茶马古道所在地,那阵子传出了怪物食人的消息,闹得人心惶惶。谁都说不清楚是个啥玩意儿,但有一队马帮遇害是证实了的,惊动了当地政府。一开始他们认为就是山中凶兽干的,组织了猎捕队上山围剿,也的确遇上了正主,结果几乎死伤殆尽,只两人幸免于难!知道是什么怪物吗?”杨明很配合,脑袋摆得飞快。
“蛇,大蛇!粗如圆桌,头尾二十丈,浑身刀枪不入!当地政府这才知道不是普通人能处理的了,于是逐级上报。这么大的蛇,高层也是前所未闻,但不管是蛇还是什么,吃人的东西必须马上灭杀!出动军队是不可行的,这等妖物还是得宗教出面,为万无一失直接请出了龙虎山的张真人!”
“在道家记载里,哀牢山乃四阴之地,几千年来邪物就没断过,太过厉害的却一个没有。在各大宗教门派看来,虽然谁去都是为民除害,但张真人亲自出面还是大题小作了。事后才知晓,高层的谨慎实在太正确了!”
“凭真人的手段,自然能找到妖物藏身之地,可等见到了本物,张真人才发现自己这次托大了!那大蛇跟描述的好大的差别,已经头生肉角,腋生双爪,能架阴风吞吐黑雾,快化蛟了!”
“退不能退,毕竟龙虎山的颜面不容有失,还好真人出行必有镇山之宝{龙虎印}相随,急忙掐正一雷法中的地雷诀:两手屈食中二指,大指压上并掐无名指子纹上一节之纹,再屈无名指小指握定。祭起宝印就照那妖物镇压过去。那妖蛇不甘示弱,口吐滚滚黑雾把身躯遮挡得严严实实,蛇头在雾中时隐时现,蛇信嘶嘶作响,破空不断地攻击龙虎印,狰狞之极!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张真人不由升起几分懊恼,若是{天师剑}在手,哪里会有现今的不利局面!正一雷法已是龙虎山最克邪降魔的道术,但法力耗费也颇大,那妖物拼死抵抗下,真人竟有些法力不济了!妖蛇也感应到龙虎印上雷法威力有减弱之兆,愈发凶狠起来,黑雾猛的一涨便向真人扑了过去!”
“罢罢罢,真人低声一叹,收了龙虎印,朝龙虎山方位稽首就是一拜,再起身时手中已捏了一张符箓,眼中满是痛心不舍。那符箓古朴无华,祭出时也只散发薄薄赤色云烟,看上去也无甚神通,缓缓飞向妖蛇。那妖蛇架风腾挪几番才知道这符有古怪,气机早被锁住,避无可避,急急盘成蛇阵,将头尾藏于其中!”
“被那符箓在蛇阵上轻飘飘一贴,妖蛇浑身连震,一息血肉成泥,二息化骨为粉,三息魂飞魄散!当真是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凶煞如眼前之妖物,呼吸间便化为齑粉,那符箓好生可怕!张真人也是苦不堪言,一张《大洞太微小童消魔玉符》就这般没了,这世间总共才三张玉符,两张供奉在天师府,一张长存于茅山,都是各自最大的底蕴,不料被蛇妖折损一半!”
杨明早听入神了,一个劲地问到底是民间流传还是真有其事,又问龙虎山不是都叫天师吗,还有那什么消魔玉符再多画几张不可以吗?好奇得紧。老人没正面答复这些问题,只言道“小伙子,从建国那年起世上就再没有天师啰,现在都叫真人。”言毕,神色有几分落寞。杨明也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但国家一直主张反封建反迷信才是事实,接口道“天师的名头在当今也就那么回事,还遭人嫉恨,叫真人挺好啊,好歹国家承认嘛!道家讲究清静无为,佛门也有遁世一说,这不才是出家人该有的风范吗?”
老人听乐了,手指点了点杨明“你这小家伙可就想左了。道家是有清静无为的说法。只能是说法!咱们华夏神话里神仙几乎都是道家一脉,杀人放火金腰带的勾当没少做吧?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驾轻就熟吧?佛门遁世遁哪里了,他们自己不从事生产,用度何来?莫非高僧大德都在讨饭过日子么!现实里几千年来宗教间的争斗有多残酷,你可有耳闻?我所认识但凡有本事的人就没有低调的,不想有作为学一身本领干什么?不为人知也只是韬光养晦罢了!你不要把那些说法当成信条,年轻不博出个名堂,老了会后悔的!”
虽然察觉老人很不普通,但说出这番话来,杨明还是惊讶得无语伦加。但仔细思量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即使有些偏颇也是能辩论交锋的,这还只是讲得国内,历史上西方的天主教就信仰之争和大食教,东正教起了冲突。八次十字军东征,整整打了二百年!旷日持久的战役,无处不在的死亡,血腥,劫掠。不管怎么信誓旦旦为了人民,为了正义,为了捍卫宗教,都无法掩盖口号的苍白无力!
聊了这么久,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人也没有了多少谈兴,便结伴返回农居准备休息了。一路上杨明都在消化老人的言语,老人家说的在理,真要清静无为自己大老远跑青城山来干什么,说到底还是自己有追求,想更上层楼。今晚上有些冷落了军子,不过没关系,好兄弟嘛,等会到军子房间里锤他几拳他就不寂寞了。
杨明觉得到青城山不算白来了,既得了经验之谈又听了玄幻的故事,心情愉悦下浑身都透着轻松。礼貌地敲开陈军房门,抽冷子就是一套组合阴招,果不其然挨打的还高兴坏了,无视陈军出门单挑地傻要求,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时辰眼看就快到了,修炼的功课该做还是要做的。
刚过子时,杨明轻车熟路地盘腿掐印,收心敛意,开始了修炼。眼中白云刚至,光珠便从百会穴遁出显形,这家伙也是习惯了,反正也是一口的事,对着天空就是一引,只等月华吸收完毕就再回杨明体内。不想一引之下,只见月华如瀑,夹有金丝,倾泻而至。蓝珠淹没其中,倏沉倏浮,哪里还不知道是自己的机缘到了,化形当在今日!
凡草木成妖,必须受月华精气,但非庚申夜月华不可。蓝珠跟脚比世间草木不知高了多少,是后天灵穴受群山大江本源滋养无数年,方凝结而成,有了灵性。这庚申夜月华六十年一照,蓝珠少说也引了千百次,和平日也没什么不同,最多就是多上几分精华,聊胜于无而已,离化形不知几许岁月。
天生天养之物,哪里知道“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只落神仙福地”的道理,本想慢慢打熬修炼,奈何人间数百年来灵气消失殆尽,近些年连星月都黯淡无光,所得甚少。又遭人祸,蓝珠匿形处就在溪底深处,偏偏无缘无故溪水中涌入许多恶毒之物,猝不及防下吃了大亏,伤了根本。
世间万物各有缘法,若有交织,皆是命数!十二年前那个夏夜,杨明得书竹林修炼,镇上化工厂建成后第一次排出毒水,蓝珠道行大损匆匆迁离,却途中被杨明随手捉住,无奈遁入杨明体内潜伏,到今夜青城山恰逢庚申夜终获帝流浆,一饮一啄皆是天意!
仍然不够!毕竟现在身处一隅之地,并未得到全部帝流浆,当年伤了道行的恶果如今也体现出来,若帝流浆落尽还无法蜕本化形,那就不是造化反是劫数了,一身本源必定被天地同化,生于山水而归于山水!
道消身灭顷刻及至,那还顾得上其它,蓝珠透体清幽,周身震荡不止,波动席卷百里,声势之大远超前几夜千万倍!只几个呼吸,青城山无数草木生机衰败,飞禽走兽气血渐枯,山崖庙堂供奉的各路神佛齐齐金光加身,仍不能抵挡,有灰飞湮灭之兆!漫天星光交织如网,擒拿太**华直奔山腰而去,当空明月昏昏暗暗,若熄若沉!一时间,青城山如坠死地!
倏然一声清啸,一道琉璃色的火焰从三清大殿后冲天而起,须臾间幻化成剑,锵锵作响,抵住了星光;建福宫中祖师画像无风自起,遥遥有歌声“群峰垂碧光,下拥岷仙家。神皇被金巾,坐领五帝衙。威灵摄真境,俗语不敢哗。精心叩殊庭,俯首仰紫华。愿言凤罗盟,毕世驱尘邪。循奉蕊珠戒,期之飞太霞。”天地狂风大作,黑云遮天闭月,电闪雷鸣,恐怖如斯!
那漫天雷电仿若有灵,刹时就锁住神秘蓝珠气机,霹雳连响,三道龙形闪电奔雷而至;蓝珠见无从匿形,也是光芒大放,破窗而出,携百里震荡之威应敌。在空中连续撞碎二道雷龙后,蓝珠已是支离破碎,到底不是这天地刑罚之力的对手,在最后那道雷龙咆哮撕咬下化作几道流光向天边逃逸,只是还未逃出云层范围就被那柄破除了星网的火剑拦截陨尽。
眼见敌手已然伏诛,雷龙巨吼一声,在天空急速盘旋,身形一边节节增涨,一边慢慢融入黑云当中,最后双双化为甘露把整个青城山笼罩进去,不大功夫又恢复了以往清幽葱翠的模样。这厢方云霁月朗,又生异变,在那蓝珠破灭的地方凭空又显出一个不足盈寸的小人儿出来,慌慌化作一道流光,黯淡无神,摇摇晃晃地向半山腰坠落!
天空传来一声轻咦,“小小妖灵,夺吾洞天造化,惊动吾分神下界,还妄图借物遁逃,岂能饶你!”话音未落,那柄即将消失的火剑弹出一朵火焰向流光扑去,生死关头那流光煜煜生辉仿佛燃烧了所有的力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进杨明房间,琉璃火焰衔尾追至,一前一后撞入杨明体内。闷哼一声,杨明立马昏迷过去。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结束了,一幕幕天塌地陷的可怕争斗普通人毫无察觉,只知道晚上下了场雨而已。那是蓝珠一开始就没有伤人之意,要不然仅凭一场甘露是弥补不足所有元气的,即便如此,青城山也折损了几分底蕴,要想恢复也不知要耗时几许了。蜀地气机突然絮乱,各方宗教势力多少都感应到了,连海外教廷都有人过来探查,无果。
且说杨明昏迷在床,体内两物仍在交锋。琉璃火焰本体乃是神物,专克邪魔,但杨明体内只是一点气息,还是出于分身,并无太多灵智,受律令加持消灭蓝珠残余,只在经脉,血路中追逐流光,不伤其根本。出于本能,所到之处将杨明体内污垢秽气清扫一空,反倒给他洗髓伐骨,得了好处。就是此火本质太过霸道,纵然在昏迷中,杨明也痛苦不堪,身体抽搐,汗出如浆,全身皮肤忽红忽青,诡异莫名!
原来那蓝珠知晓抵不住第三道雷霆,最后关头死中求活,硬是把载道之体全数舍去,只留本源藏于虚无,借前两道雷伐之力蜕本化形,竟侥幸成功!天授魂魄,灵智大开!它曾在杨明体内潜伏多年,如今虽虚弱不堪,但仗着熟悉东躲西藏,火焰一时半会儿也拿它没办法。一个追,一个逃,循环往复,竟在体内形成微妙平衡,杨明气息渐渐平稳,体表也没有了异常。
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看着身上一团团的黑油,发出一股子酸败的味道,差点没吐出来。急忙跑进卫生间上下狂洗,一个劲地叹道“身体还是太虚了,练功睡着了都不知道,这盗汗也太离谱了,莫非自己晚上梦游掉阴沟里去了?怎么这么臭啊!”洗了一小时,皮都搓掉了,闻闻没有怪味这才罢休。换好衣服出门,昨晚上那老人已经不见了,陈军还没起床,都中午了还睡,打了电话把他叫醒,问“军子你昨晚上做贼去了?”
陈军一脸色兮兮的“嘿嘿嘿,哥哥我就算做贼也是偷香窃玉之辈!”原来他在企鹅上加了两个同城好友,上半夜聊一个,下半夜聊一个,早上熬不住了才睡。据说什么都搞定了,一个是他的,一个归杨明,当天回去当天就兑现。又问杨明知道昨晚下雨了吗,见一脸茫然,一拍大腿道“邪门啊,说下雨马上就昏天黑地,说不下了马上星星月亮都出来了。我还跑到窗口看了一眼,这么大的雨,路都没打湿,你说奇不奇怪?”
“奇什么怪?想当年我那颗蓝色光珠。。。”“打住,八百遍了,听得耳朵长茧,不就捏死一只萤火虫吗?”一边打嘴仗一边吃午饭,杨明觉得这样的生活挺有滋味,昨天晚上和老人聊过后也没了问道的心思,打算再休息一段时间就去做点小生意,或者和军子一起干也行。吃晚饭就叫陈军收拾收拾准备回家了,陈军问不去青羊宫了,说不去了,因为“兄弟今晚上要开荤!”陈军立马挤眉弄眼,一副我明白的表情,不愧是条老淫棍。
临走的时候还想见见老人,聊了一晚上都忘了请教姓名,真是不应该呀,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只能带着稍许遗憾离开青城山。到泰安古镇大肆采购了一番,一人拎了两个编织口袋的土特产,上车径直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