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柳色青青,百花怒放,曹冲随手折了一支柔韧性极好的柳枝,别在背上,少不了几个大汉嘲笑,“小公子,怎么请罪还不忘记玩耍。”
一千多人浩浩荡荡地往曹府最中心走去,明明是来请罪,此刻气氛倒是无比欢脱,曹冲笑而不语。
不多时就到了曹冲的书房外边,据说此次征讨张绣,因为临时起意睡了人家嫂子的事情,让张绣觉得受辱起兵反叛,不仅折了长子侄子和典韦,自己也差点交代在那里。
因此曹操除了安抚厚葬死者,并无踏足后院,看来打击不小,怪不得后院蹦跶的那么欢畅。
曹冲不发一言,直愣愣地跪了下来,身后千人也收起了嬉皮笑脸,郑重跪了下来,没有一句怨言,此时下午的阳光火辣辣的照耀并不好受。
门口侍卫看了一眼,却知道这几天司空大人的心情并不好,犹豫着要不要通报。
看着几千人沉默地跪着,压力可想而知。
曹操此时支着脑袋,一脸颓唐,毕竟吃了败仗折了儿子,就算是奸雄也不好受。
“门外何人鬼鬼祟祟?进来,”曹操不胜其烦,看着门口纱窗上晃来晃去的人影。
侍卫战战兢兢地走来跪下,“主公,小公子率千人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曹操皱着眉头,一脸不解,不过这个聪慧的儿子能够平安归来,他还是很高兴的。
“让他单独进来,”曹操脸上还是好奇这个搅动天地的儿子,又来送什么惊喜?心中突然想起,那日意味深长的‘莫以色误事’之语,如今想来他自己都忍不住心惊。
“儿子见过父亲,”曹冲别着柳条,恭敬请礼。
一个懂事乖巧、天才聪慧而且如此知道进退的儿子,曹操眼角精光闪现,现有的儿子挑不出如此出彩的了。
“冲儿,缘何跪在门外?”曹操按部就班地问道,似乎全然不知情。
整个曹府的动静恐怕没有曹操不知道的,不过把皮球踢给曹冲,他现在也乐得解释。
“父亲,不知道对手足相残之事如何看?”曹冲抬头毫不顾忌,大喇喇地看去,面部却带着天真无邪,看不出有意无意。
曹操心里震惊一番,面上沉着不语。
曹冲趁势道,“儿子觉得是应该相亲相爱,”这个词出来,曹冲自己都恶心了一下,不过依旧厚着脸皮。
“但是却不是没有底线,‘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曹冲朗声说道,比起曹操的‘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来说,虽然中庸了些,但也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那冲儿是想如何?”曹操沉吟一番,却突然笑道。
“父亲希望听实话还是假话?”曹冲反驳。
曹操多日颓废不见,反而兴致更浓,“为父洗耳恭听。”
曹冲豁然起立,“人害者,人恒害之,能力不够反手其害的是为无能;而有能力站在这里的才是父亲需要的,”曹冲原地踱步,悠然自得,“五百士兵,是一个公子可以调动的极限,另外五百是冲儿的朋友自发帮忙。”
曹冲带着不明意味,“冲儿可是在这个规则内,搅动了他们的诡波,倒是一群人什么手段都使劲了还没什么用”
语气渐渐冰冷,“那就是废物!”
曹操惬意地端坐座位之上,很好居然这么快有人领悟到了他的规则,他曹操不需要废物,只要能能力安然活着,替他接替这个位子的人,心中的计较已定,“其他人你想怎么办?”
曹操反而发问,倒想看看自己的这个儿子,有什么意外惊喜。
“儿子怕说话不中听,”曹冲躬身,一脸谨慎。
“臭小子,干了这么多坏事,轮到老子给你擦屁股的时候,才知道谨慎!”曹操气急反笑。
曹冲微微尴尬一下,但是内心的豪赌却压对了,当下松下一口气,这点能力总是让曹操有出手保下他的砝码了。
“瞧父亲说的,那不是因为父亲魅力太强的缘故,在此时战役中吃亏,所以军中损失惨重,这不儿子来想个妙计呢,”曹冲憋着笑说道。
果不其然,曹操老脸一红,“这事就别提了,”也就这个臭小子敢来拿此事开玩笑,要是其他人早就拉下去乱棍打死。
“罚是要罚,但是首当其冲是安抚,”曹冲想到,“军中虽然颇有微词,但是这次父亲也是损失了儿子和侄子,所以其他人就不好说什么,但是安抚还是需要的。”
曹冲又是重重跪下,内心吐槽腹黑不好当,奸猾更不好当,他这一跪用力太猛了,加上门外跪那么长时间铁定膝盖已经肿了。
吐槽归吐槽,面上依旧古井无波,“恳请父亲拨一批曹氏男儿,正军纪之风,昭大哥芝香永存,”说话质地有声,随即脱去半边衣衫,“曹氏仓舒,虽据礼在先,但仍需惩罚以正风气,”曹冲将柳条递过头顶恭敬请罚。
曹操却一眼看到,曹冲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那是野兽撕咬的痕迹和刀剑的旧疤,触目惊心,难以想象到底经受了多少凶险。
进可攻,退可守,如此不着痕迹的报复方式,实在是高明,难为他还能相出如此好的法子。
午后的阳光折射下来,在玉雪可爱的孩子脸上蒙上一层金色光芒,宛若天神下凡,隐隐带着曹氏男儿的俊美和铮铮傲骨,得此一子,又有何求?
曹操心下闪过决定,接过柳枝对着空中虚打几下,“禁闭一个月,回去吧,你想要的结果,为父不会让你失望的。”
曹冲闻声恭敬退出,曹操拿着手中的柳枝低头沉思。
傍晚众人皆知曹冲疲惫,无人打扰,独留曹冲在一室静静闭目养身,此刻吹来一阵凉风让人感觉舒爽,要下雨了吗?
“仓舒,仓舒,”文直一袭家常蓝色直裾,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眉眼里都是喜意,显然消息对他来说格外惊喜。
“不要急,慢慢说,”曹冲笑着递过一只茶杯。
文直接过‘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府中传来有一大群公子被丞相招去在军中历练,今日那几个就在其中,而今天那几个夫人不知何缘故冲撞了大人被罚至冷宛,另外丞相又挑选身边的百名美人充作军妓,而且特地点名几位小姐前去联姻。”
文直激动的脸颊发红,将消息总结了过来。
“哦,”曹冲转个身吃了颗葡萄,没有一丝意外。
文直一脸的不解,“原以为这个结果,你会很高兴,”但是这么不咸不淡让他着实纳闷。
“文直,你以为这世界上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吗?”曹冲神情严肃,是文直从未见过的,“如果我没有父亲足够重视的能力,那么今天你我二人甚至母亲,可能比那些人的结果更要糟糕。”
“可是我偏偏展现出了这种能力,如果说称象只是小儿中的天才;那么智救张伯就是仁爱的好官;而今天……”曹冲盯着文直疑惑的双眼,“让军中之人甘为我所用赴汤蹈火,就拥有了继承他一切的权力!”
文直‘噗通’坐在地上,外边不知何时突然响起了惊雷,在光暗交织中,那个让他追随的人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但是却让他无从反驳,甚至觉得非常有理。
曹冲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如今什么理由也好,我少璃就是曹冲,曹冲就是少璃了,这个权力的游戏在乱世映衬中将更加扑朔迷离,我不想他像这次一般伤痕累累,况且就算此时震慑力巨大,而暗处的人反而更加蠢蠢欲动了。
这一夜醒悟过来的文直,哪怕是曹冲都不能驾驭的天才之星,让曹操也感到威胁重重。可是这种长大的代价,曹冲说不出是什么,那种怅然若失就是多年以后都不能释怀了。
曹冲内心纠结,在这个虎狼环视之地不允许这个纯净存在,今天连掌掴仇人都如此不忍,他日别人又会给他机会吗?
所以他们都必须成长,长成敌人害怕的模样。
“文直,原谅我,”曹冲背靠这大门,任雨水冲刷房檐时,溅起的水珠打湿衣襟。
这一天,曹丕没有来,曹植也没有来,有些事情早已经微妙起来了。
不时‘咔嚓’的闪电,轰隆的雷声,持续了一夜。
早晨被罚禁足的曹冲,拿到一封门童送来的书信,好奇地展开,只见:冲儿亲启。曹冲笑了笑,看着曹植道出内心疑惑的信笺,字迹语气都铁定无疑,将信趁着昨日未灭的烛火烧毁,果然不出他所料。
卞夫人,真是……不简单啊!
在火光明灭中,曹冲的脸色一明一暗,心中暗忖,这曹植果真是她的心头好,这么迫不及待的将他监视起来,不与自己见面真是小气又可笑。
可惜了他,那个冷冽的少年。
曹冲嗤笑一声,却对即将发生的并不在意。
这风,这天,都要变幻!
他亦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