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吴非赶到柳依一的住处时,她正在院中弹琴,一曲阳春白雪婉转动听。见到吴非进来,她抬起头道:“我知道你来此所为何事,我等你有些时候了。”
吴非拣了张石凳坐下来,没有说话,静静听柳依一弹琴。一曲弹罢,柳依一轻轻拍了拍手,一个侍女端上来热茶点心,却不是阿柔。
“阿柔从小就跟着我,至今有十几年了,我早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如今她年纪不小了,过完年就二十一岁,算是个老姑娘了,总不能步我的后尘吧。杨公子昨天无意中遇见她,心生爱慕,就向我来讨要。我觉得杨公子对阿柔来说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就直截了当地跟她说了,哪知道她心有所属。你今天是为她而来,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意娶她吗,哪怕让她作妾?”
柳依一灼灼的目光射了过来,平凡的脸上泛起神圣庄严的光芒,吴非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毫无掩饰地暴露在了她面前,接受着逼视和拷问。
“你若愿意,我自去跟杨公子说,断绝了他的念想。你若不愿,我也不能耽误了阿柔的青春,她现在不愿,日后说不定还会感激我今日的独断。”
吴非头一次见识到柳依一的强势一面,她的话如同天条圣旨,说出来后没有半分转圜余地,容不得人质疑。
他一言不发,内心承受着无尽的煎熬。杨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清二楚,阿柔即使在杨家不受欺负,也是进了狼窝虎穴,将来杨源若是遇到仇家寻仇,她恐怕会受到牵连。可是自己呢,与付青那许多时日的患难与共、欢笑泪水,怎能忘怀?他不明白付青心中所想,但自从知道了她的女儿身后,自己对她的那份情感已经超出了兄妹的范畴。付青在绿柳庄密室中的那个单薄瘦弱的背影,过去了一年多,犹历历在目,让他的怜爱之心油然而生,只希望能细心呵护她一辈子。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不愿了。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不会怪你的。我会让阿柔得到她的幸福的。”
柳依一恢复了云淡风轻,神色平静,又开始抚起琴来。丝弦轻响,曲音悠扬,“叮咚”琴声如流水般滋润心田,流过吴非心头时却变成了雷神巨锤,一下一下重重地敲落下来。
双唇紧闭,吴非作出告辞的手势,头也不回,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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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非走出院外,琴声戛然而止。
“小姐,我……”
“傻阿柔,你既然不愿嫁给那个杨源,我又怎会强迫你。在我父亲眼中,他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又有什么了不得的,直接拒绝就是了。只是我明年就要出嫁了,你若跟了我陪嫁过去,终生再无幸福可言,我可要趁着这段时间替你物色个好婆家。”
“小姐大恩大德,阿柔不敢忘!就是终生不嫁,阿柔也愿陪在小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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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天,吴非足不出户,将自己关在房内。阿柔没有再来,有其他侍女送饭来,放在门口,吴非没有去动,饿了两日。
他从深深的自责中走了出来,又产生了无尽的迷茫。当扶危济困的理想与自己的利益和道德准则发生冲突时,又该如何面对处理?或许杨源纳阿柔为妾是更好的结果,自己不爱阿柔,娶了她却想着付青,可能会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吴非这样安慰自己,尽力说服自己的良心,终于踏出了自己的房门。
他不想再呆在柳府了。这家人的恩情只能永铭于心了。思量再三,他不想加入火教,但打定主意愿为柳叔和柳依一赴汤蹈火。想到阿柔,他心中又是一痛。在离开之前,他还要去找柳叔,完成一个身为华夏子孙、大明子民的使命。
十二月二十八,距离除夕还有两天,距离春节还有三天。柳叔的住处并没有因其主人的身份而有着特殊,只比吴非住的客房稍稍大上少许。由于居住的时日不多,屋内陈设十分简单,桌上摊着几卷卷宗,蜡烛只剩下一小截芯子,表明了柳叔身居高位的工作辛劳,即使到了年关,依然忙到深夜。
柳叔正在整理昨夜留下的凌乱,见吴非到来,他将卷宗粗粗一卷,放到了书架上,笑着邀请吴非去院中说话。
一场大雪下了十几天,在腊月二十五日柳府大宴那天晚上停了下来,这几日京郊一直是晴天,积雪有着消融的迹象。柳叔的院中植了几株腊梅,开出的花是粉白色的,看得不仔细,还当是白雪落在了枝头。
吴非和柳叔在院中坐定,仆从拿上来一壶烫热的酒和几碟小菜。柳叔首先开口道:“天寒地冻,先喝点酒暖暖身子。自上次相见,又是几个月过去了,前几天匆匆一会,实在太忙,也没来得及跟你说话。今天你来得正好,趁着清闲,我们好好聊聊。”
吴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犹豫片刻,说道:“柳教主,在府上叨扰太久,吴非实在过意不去,此次前来,目的之一就是来辞别。”
柳叔表情微变,旋即恢复常色,笑道:“无妨无妨,这座庄院当初建得太大,正愁没人住呢,你这样的青年豪杰入住,可算是蓬荜生辉了。想来这么多天你也考虑得很成熟了,我尊重你的想法,但不加入火教并不意味着要与我柳家划清界限啊!我柳叔一直会是你的朋友。所以不必急着离开嘛,一起过个年,等你有了落脚处再走不迟!”
“柳教主言重了!柳家的大恩,吴非岂敢忘却!虽不入火教,柳教主和柳小姐将来如有用得到吴非的地方,吴非万死不辞!吴非此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时间迫在眉睫,晚上一分就多一分的凶险,本打算在上次说与柳教主听,不想却忘记了,只希望这时候还来得及,不至于误了大事。”
柳叔神色自若,抿了一口酒,面带微笑看着吴非,等他说出下文。
吴非打好腹稿,整理了措辞,朗声道:“我前番因缘际会到了RB认识了江户城大名德庄家冈的家臣小泽一郎,并有幸随德庄家冈一同去了京都,在那里见到了RB国关白风立久及。所见所闻均表明风立久及家族对我中土的态度非常不友好,后又从小泽一郎口中得知风立久及已经在国内纠集起几股大势力,准备联合出兵朝鲜,进而进犯中土。我先前将这个消息带到了在军中的上司宁波府参将赵扬处,可当天就遭到ZJ总兵舒暮的污蔑围攻,恐怕我的话也被当成谣言封锁了起来。柳教主上次说到认识朝中重臣,可否将RB人的这个重大阴谋带到?”
说完后,吴非定定地看着柳叔,一股浩然正气无意中散发了出来。
柳叔一阵沉吟,眉头紧锁,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说道:“此事太过骇人听闻。倭寇时有寇边骚扰我国沿海的行径,但从没听说过RB国内的大势力意图染指中华。事关重大,我可替你向内阁首辅白大人引荐一番,你亲口将这件事的详尽始末如实地告诉他,由他来做决断。”
关系到国家百姓的命运,吴非第一次没有对这个人的名字产生抗拒。这一次,纵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去了。
“对了!这几个月来,你的功力恢复到什么程度了?我感觉到了你身体里勃勃的生机和活力。”
吴非神色一黯,摇了摇头道:“起初恢复得很快,但后来就一直卡在了寻常武功高手级的实力,再没任何进步。恐怕要过好久,才能回复到伤前的水准。”
“还有这种怪事?我之前替你查看时明明发现经脉丹田都无异样,因为受重伤导致实力掉落的事并不少见,玄关既然曾经打通过,断无理由再次封闭啊……”
“柳教主不必为我操心,吴非能捡回这条小命已是谢天谢地知足了,更何况还有一身粗浅功夫防身,不敢祈求更多。只是我心忧那件事,柳教主你什么时候方便,能带我去晋见那位白首辅?”
柳叔抚掌大笑道:“你说的是!倒显得我有些小气了!在这等关系到天下气运的大事面前,个人的得失又算得上什么呢!唉,真是可惜了,你这样武功品行俱佳的人才,不能为我火教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