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以来,本来就无处可去。华山肯定是回不去了,他们多半把自己当成杀害往日同门的凶手了。突然一条新鲜又奇妙的道路出现在眼前,吴非实在没法不动心。既然人间没有容身之所,那就去天外天吧,在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横亘在面前的问题是,怎么去天外天?
修炼没有法门,也不知道柳姐姐的父亲肯不肯传授;灵器更是幻想,即使拥有,难道也要像王家那样杀生无数吗。
思考逐渐深入,吴非从一开始的喜悦兴奋转为担忧泄气。不过现在静下心来想一想,王家认为自己身怀异宝也并非完全错误。吴非想起自己还有一块铁牌埋在舍身崖上,被逐出师门那日走得匆忙,下到半山腰才记起来这件东西,心中赌气不服,就没有再上山去取。本打算来日偷偷从后山攀上西峰去取回,却不想接连遇到凶险离奇之事,完全被人牵着走。那天虽然上到西峰,但生命尚无保障,也就没有去取。此间事了,也不知何时能重回华阴,顺道去华山取了这块牌子,从此与华山再无干系。
这块铁牌是母亲从小就让吴非带在身边的,说是天外玄铁所铸,吴非却觉得与寻常铁牌无甚差别,只是带着沉甸甸的,总是往下坠。铁牌上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字,吴非直到现在还是认不出来,母亲也不告诉他,只说将来一定要去东海某个岛上找到一块巨石,等那时候就明白了。可是母亲在两年前病逝了,没来得及讲清楚这块铁牌的来历,甚至没来得及安顿小吴非。后来华山派不知怎么找上门来,要收吴非为徒。到了华山,吴非每天晚上对着月亮思念母亲的时候就把这块铁牌拿出来,就着月光看铁牌上的字,随手比比划划,脑子里全是那个字的笔画。这个时候是一天当中心灵最安静、身体最放松的时候。也许是朝夕相处,铁牌通灵,让吴非的感官知觉都特别灵敏。那个字现在已经深深刻在吴非的脑海中了,现在一想起来双手便自然舞动起来,整个人进入了一种空明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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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武林近日来动荡不安。
八月十五,华山脚下邀月楼。华阴县的官差在楼外收殓了一具男尸,打算进楼去了解案情。刚进门就发现了三具相同服饰的男尸,再往楼上走,竟然看到西安府的官差倒在楼梯口,显然没了呼吸。踏上二楼地板,几名官差腿肚直打哆嗦,但还是克服恐惧,数清楚了四十三具尸体。而三楼上的王家老幼十四具尸体还是第二天到来的西安府武捕头首先发现的,只不见了王家家主祖孙三人。武捕头还认出了丧命二楼的知府公子,但身穿官差服饰的几人却不是衙门中人。
案发第二日傍晚,有神秘人士向华阴县衙投送匿名信,声称血案是魔教血影堂所为,现场某处有其特有标记。同时,又举报华山上发生命案,凶手同样是血影堂的杀手,现场亦留下了标记。信件最后,甚至附上了凶手的画像,指出是华山派弃徒白逸尘。
翌日,武捕头带人上华山调查案情,却被告知并无命案发生。匿名信中所指受害四人已经随师长下山游历去了,而所谓案发现场是某位长老闭关之地,不便打扰。对于白逸尘,华山派诸人绝口不提。
接到匿名信第二日,西安府各县均贴出海捕文书,重金悬赏魔教教众及杀人凶手白逸尘。可不过一日之后,悬赏白逸尘的告示全部撤下,只说捉拿血影堂杀手。
一时之间流言纷纷,猜想不断。最多的说法就是魔教蛰伏多年,既然杀戒已开,恐怕要在江湖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西北武林首当其冲,不由人心惶惶,弟子丧命的各大门派联名向西安知府施压,要求早日破案,缉拿凶手。
西安知府有苦难言,宝贝儿子不知为何要去趟那浑水,结果将性命也弄丢了。做父亲的也想早日拿住凶手,绳之以法。可是魔教早已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多年,行踪难觅。事发之后,也无魔教中人出来辟谣,似乎更坐实了凶手的名号。白逸尘倒是有名有姓,前几日还是登记在册的华山弟子,想来总会暴露行迹。岂料内阁次辅专程派人前来为其作保,要求撤下对他的通缉。事到如今,他只能听天由命,除了责骂手下武捕头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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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一的父亲没有如期而至,吴非又等了足足三日才见到他。
来人身材颀长,剑眉星目,鼻直口方,颌下无须,身着白色长衫,不过三十五六年纪,俊俏模样不输少年儿郎。
“我姓柳名叔,是依一的父亲,你叫我柳叔叔好了。”
吴非问过柳叔叔好,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柳叔正要说话,看到吴非直直地盯着自己看,突然想起来女儿跟自己说过的事情,在话还没出口时急忙改口道:“差点把依一说的话给忘了,我先来看看你的资质如何吧。”
话音刚落,吴非就被两束白光定住,竟是从柳叔双眼之中射出。柳叔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又叫吴非伸出左手,将一股柔和的内力输入其经脉之中。
柳叔收回内力,负手而立,对着天际久久凝视,不发一语。过了良久,才转过身来,对吴非说道:“凡修炼者,体内均有灵根,或大或小,是谓天赋,决定了起点的高低,但无关将来成就。我刚才先以天眼神通探视,再以真气搜寻,却没有发现灵根存在。”
吴非一怔,柳叔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不过,我意外发现你的任督二脉已经打通,这可是练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境界。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你能躲开漫天花雨的毒针,而许多武功高强的江湖好手却丧命邀月楼,实在是天赋使然。只能说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你今生恐怕无缘修炼,失去了进入天外天的机会,但是有望成为一代武学宗师,笑傲人间界,比之亲灵境界的修炼者可是强多了。”
“我等会儿传你一些呼吸吐纳之法,对于人体气血循环有所裨益,你有空之时可以多加练习。”柳叔不等吴非再问,径直走出了院子,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过不多久,柳依一走进院子,把一本小册子放在石桌上。
“这是父亲传你的呼吸吐纳要领,他有要事先行离去了,让我转交给你。”柳依一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修炼也是把双刃剑,风险机遇并存。不能成为修者,但有机会成就武学宗师,也不枉在人间潇洒走上一回了。你年纪还小,过一阵子就忘了这事……”
吴非突然抬起头问道:“柳姐姐,你能帮我借一些关于修炼的书吗,虽然无法修行,但我还是想了解一下那个奇幻瑰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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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一推开父亲的房门,见他正坐在桌边沉思,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父亲,吴非他……真的不能修炼吗?”语气当中存着一丝期盼。
“天生通灵之体无法修炼,只有一个例外,那人恐怕在天外天也已经是一方巨擘了。”
“那,我还是没有看错人,他果真是个根骨极佳的苗子。再不济,也是一代武林高手,若能为我们所用,圣教在人间界复兴指日可待!”
“你不知其中艰难。天生通灵之体虽然先天打通了任督二脉,灵觉异于常人。但正因为这样,每次打通玄关的耗费也数倍于常人,突破之艰辛,难以想象。所以一旦突破,必然远超同境界的武者。成为武学宗师,也不过是最理想的情况,很有可能在半途之中,他自己坚持不下去而放弃了。这种体质练武的上限和下限都高,但最终成就往往不高。当年那位强者逆天而行,以武力强行破碎虚空。那日,天下修者、武者齐聚,共同见证了一代神话的诞生,天地为之变色,草木为之动容。屈指数来,已是二百余年前的事了,我也是在教主忆及往事的时候偶然听到的。”
柳依一沉默不语,投资吴非看来是一件风险极大回报甚微的事情。
“还有一事,依一,你掌管情报部门,不会不知吧!我可听说内阁次辅亲自为这位小朋友作保。次辅大人也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