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一是也如一真和尚一般,没有将这桩祸乱讲出,只是不知两人所说的祸乱是否是同一桩事情。如今怀中多了一封书信,莫一是嘱咐自己回到中土时要交到火教教主柳叔手中,吴非感觉自己确实被卷入了一个局中。无意中来到日本,却先后有人要找他办事,难道真是上天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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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藤田家,惠子还在和真司怄气。真司知道自己错了,千方百计向惠子道歉,惠子就是不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见真司面露喜色,要向自己来求助,吴非摆摆手拒绝了,不想趟这趟浑水。
直到中午,真司的母亲回家来做饭,才把惠子从房中劝出来。她却只与吴非说话,看也不看真司一眼。吴非看了着急,下午找了借口出门,到集市上买了串与上午惠子相中那串类似的头饰,避开真司悄悄塞给惠子,只说是哥哥托他交给她的。
自从去过大名府上,小泽一郎再没找过吴非,好像把邀请他去府上做客的一回事给忘了。吴非倒是不在意,在藤田家与真司跟惠子做伴,日子过得很开心。这样又闲了三天,大名府上来人请他过去,原来德庄家冈前往京都晋见天皇的日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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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到京都相距八百里,德庄家冈此行进京随行人员颇多,足有三百余人,另有三千军队护卫安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在路途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风立久及担任关白以后,与各地的大名达成了基本一致的协议,日本全国近乎统一。因此,德庄家冈纵然身份显赫,也不必担心出了封地就被人暗算杀害,五日后大部队平平安安地到达了京都。
京都自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以来,作为日本都城已有将近八百年的历史。日本天皇世居于此,几百年的发展,使京都成为日本最繁荣的城市。关白风立久及入主京都后,更是不遗余力地迁移人口到这里,巩固自己的执政地位。
吴非没什么身份地位,跟在三百余名随行人员的最末端,身边都是些跟着来都城见世面的年轻后生。很不巧的是,松原岩井也在其中。不过,他经过上次的事情,好像学乖了,不但没有对吴非怀有敌意,反而十分热络地打了招呼,还把吴非介绍给他相熟的一些伙伴,言语间极为推崇。吴非不怕他耍花招,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表现得非常客气。
到了京都,德庄家冈的三千人马留在城外安营扎寨,三百余人的朝见团进入城内的住所安顿下来。
吴非刚放下行李,小泽一郎就找了过来,言语亲热,邀请他晚上一起去吃饭玩乐。吴非无处可去,吃过午饭便躺在榻榻米上,闭眼沉思,等着夜幕的降临。
德庄家冈说过只要自己到了京都就会明白那股要搅乱天下的黑暗力量,可他却未曾跟自己说过一句话,甚至见面也不过是出发当日的匆匆一瞥。根据进城时所见情形,京都这个城市的各方面都要好过江户,根本不是大厦将颓的模样。
胡思乱想间,吴非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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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砰砰!”
同一个房间里的几人早已出去街上玩乐,这时有人敲门,把沉迷在美梦中的吴非吵醒了。他以为已到傍晚,小泽一郎过来找他了。可向窗外一看,明明还是炎炎烈日、灼灼白光,吴非不情愿地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松原岩井,吴非真想把他一拳撂倒,井水不犯河水多好,非要来招惹我。
“吴非兄,我是来邀请你一起去逛集市的。京都近日云集了全国各地的商贩,有着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甚至还有从西洋运来的珍稀商品呢!”
松原岩井面对吴非不善的脸色,一脸紧张,语气有些不太自信。
吴非冷冷道:“你又想去调戏良家女子了么?来找我给你当打手还是背黑锅?”
松原岩井连连摆手道:“经过父亲的教育,我已经改过自新了,不会再去调戏女子了。我明年春季就要娶亲了。”
美梦被打断,睡意尽消。一看天色尚早,吴非洗了把脸,跟松原岩井一道出门去了,只是脸色依然不好看,冷冰冰的有些渗人。
到了集市上,真如松原岩井所说,摊铺林立,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吴非乃练武之人,对稀奇玩意兴趣不大,独爱神兵利器、杀人家伙。
松原岩井虽自道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这时一双眼睛又闲不住,在人群中瞄来瞄去,盯着漂亮的女孩不放。身子倒是很老实,一直跟在吴非身旁,没有乱动。
吴非在一处小摊前面停下,摊主在打瞌睡,摊前放着三只火铳,式样非常考究,只是有些年头了。吴非在军中听戚震东讲过,这是从西洋传来的武器,填上火药后威力巨大,任你是武林高手还是神通者,被击中后必然受创,对于普通军士来说可比锋利的刀剑更算得上是神兵利器。只是大明实行海禁,与西洋没有贸易往来,只有小国朝贡皇帝时才有几支留下。沿海倭寇倒是有人配备这种武器,只是数量极少、弹药有限,并不广泛使用。明军偶有缴获,但没有弹药,也形同废铁。
“吴非兄喜欢火枪啊,这确实是样好东西!自从一代枭雄步田尾张去世后,他的火枪队也如过眼云烟,消散在历史的尘埃中,日本国的火枪也越来越少,短短几年间竟然已经要成为古董了。这些火枪都已经配不到弹药了,买去也只能当作收藏。吴非兄可要考虑清楚啊!”
松原岩井这时终于收回了魂魄,为吴非讲解起火枪来。
吴非轻轻抚摸那些老枪,仿佛摸到了炮火的痕迹,底层人民的血泪。
摊主还在闭目养神,吴非放下火枪,就要往前走去。这时过来几个头梳发髻、身着武士服的青年,为首一人将松原岩井一把抓住,伸手就是两个耳光。吴非虽与他有嫌隙,此时一起出门,自当相互扶携,面露不快,就要出头。却不想又过来两人,将他死死抱住。
“这三条火枪是我们老大寄存在这里的,你们未经允许随意翻动,弄坏了赔得起吗?这可是步田尾张佩带过的珍品,价值不菲!”
三人之后,又走出一人,个子极矮,只到吴非腰间,气焰嚣张无比。
“老板,你来检查检查,枪出了毛病没有?”
矮个子砰砰敲打桌子,把打盹的摊主吓醒了。
“没坏!没坏!”
摊主粗略一看,连声回答。
“呵呵!很好。”
矮个子不动声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长仅二尺的腰刀,狠狠砍在三支火枪上。出手快,用劲稳,力道准,三支以精铜打造的火枪齐齐断为两截,切口平整,冒出三缕青烟,底下的木桌除了有点焦黑,毫发无损。
“你……你为何损坏我的商品!”
摊主声音颤抖,显然已经被吓到了,害怕地问道。
“你老糊涂了!火枪是我们买下了,暂存在你这里的,现在过来付钱,没想到被眼前这两人给砍断了。你作为重要人证,一会可要出席审判。喏,这是给你的枪钱。”
矮个子将一把匕首狠狠插入半截枪身中,只余一个木柄在外面,脸上露出一抹邪笑,就要扬长而去。
“精彩,精彩!”
吴非双手被制住,他也不想挣脱,镇定地看完这个人的表演,给出自己的评价。他要看看,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节目。
“带走!”
矮个子深深地看了一眼吴非,走到前面开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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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非和松原岩井被押着走过整个街市,沿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敢在风立关白眼下的京都犯事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有些爱看热闹的年轻人远远地跟在这六个人后面,要想一探究竟,明日多些谈资。
一直走到城中一座高大雄伟的府宅前,矮个子停了下来,上前与守卫说话。吴非抬头看去,匾额上写的是汉字——“关白府”,竟然是权倾日本的风立久及的府上。他不禁有些感叹,有人把他当救世者,有人把他当冤大头来欺侮。两次起冲突,一次到了江户大名府,一次到了京都关白府。
守卫放行,吴非被带进了府,到了一处大院内,看起来像是个演武练习的地方。一侧围墙旁摆了座大擂台,两边的兵器架上插满了刀枪剑戟多般武器,又零星散落着几个箭靶。院中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在围观两个人赤着膊摔跤,不时发出叫好声。吴非从中认出了几个一路从江户城同来的年轻人,无不与德庄家冈有着亲密的关系,不是松原岩井这样的下属之子可比的。
矮个子大声吆喝了几声,场中的摔跤停了下来,围观者都将目光转了过来。其中走出来个精瘦的青年,个头不高,头发已经不多了,眯着一双眼睛道:“那个中国人已经带来了?”
“回少主,根据描述,这个高个刀疤脸就是。”
“混账,你也不问个清楚,就直接抓人?抓错了败坏的是我的名声,知道吗?蠢材!”
精瘦青年虽这么说,脸上却满是不屑。
“是!”
矮个子鞠了一躬,无比的服从。
“好了,你下去吧!”
精瘦青年走到吴非面前,挥挥手让他身后的两人退去。吴非看着他,活动了下手脚。
“我叫风立太下,很高兴见到你,中国人。”
风立太下嘴角扬起,将头转向另一边,继续道:“你也是中国人?”
松原岩井一脸郁闷,刚要开口,人群中传出声音道:“他是松原水谷的儿子。”
“有意思!德庄家冈收留一个中国人,他想干什么呢?”
风立太下自言自语,没有人回答他。
吴非双手环胸,双眼平视,不看向任何一个人,微笑道:“演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请我来到贵府上,我可真是受不起啊!”
“你说错了,不是请,是抓。一个中国人,在日本都城,当街行凶,现已被抓获到关白府上,等候审判。”
风立太下平淡地说出这番话,仿佛在与朋友亲切地交谈。
吴非不再说话,走到兵器架边,随手抽出一杆长枪,信手一掷,稳稳地穿透箭靶红心,两头各露出半截枪身。
“想要以武力服人?我就不陪你玩了,太欺负人。等德庄家冈跟家父谈完事出来,我自会给你机会展现你的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