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几声沉重的晃门响音断断续续地回荡着,惹得乖乖站在一旁的烬零悄悄抬眼,瞄向正在摇推着殿门的溪舞,见她冷然的靥色沾了几分沉郁,暗暗惊觉的心不禁揪了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殿门开不了了?之前我来时还不是这样的……”半响之后,仍不见那门有任何动静,溪舞轻蹙隽眉,隐隐低喃着。
不经意地感觉到一丝凝聚落在自己身上,她缓缓侧过目光,正好对上那双悠悠流转的晶透眸子,而烬零则像触到电流般,下意识地颤了一下,慌忙掩下略显痴愣的神色。
“算了,许是方才风太大,门不知碰到什么,从外面扣上了,看来要耐心等上一阵子才能出去了,”蓦然避开未与烬零有过多接触的目光,她仿佛并不在意地定神说道,然后没再看烬零一眼,便自顾自地转身向里走去。
小心翼翼地瞧着那抹白色的身影缓缓越过自己,烬零不自觉地悄悄跟了上去,却好似在犹豫什么,也不敢靠得太近。
见溪舞拿起那不知何时出现在地上的一个篮子,里面竟是一些白色的纸鹤,烬零不禁定了定眼神,顿时露出几分惊奇与欣喜,却仍是只能驻足于几步开外。
烬零还在暗自晃着神儿,却不见那厢,纤白细致的手已拿出一只纸鹤放在烛台旁,不稍半刻,那纸鹤的身上已有零星的火花扩散而开,如同无力挣扎的命运,唯有在坠坠寒风中慢慢凋落自己的生命。
望着溪舞将篮子里的纸鹤一只接一只地扔进方才引燃的火源里,烬零有些吃惊地瞪大了双眸,盈盈火光映染了无尘透亮的星眸,仿佛一片熠熠云海,霎时间掩上溪舞眼底的丝丝哀怜。等到火势减弱,她才回过头来,正好看见烬零那略显诧异的模样。
“你看着我做什么?”星眸浮现出些许不解,溪舞冷然问道。
“我……我……对不起,我真的不想……我……”此时对于烬零而言已是难得的解释机会,肚里明明有千言万语,但不知怎的,好似有什么东西塞在嘴里,吐出来的字眼是那般的干涩窘然,令这个原本就有些羞赧的男孩再次束缚于不知所措之中。
“好了,说不清就不必说了,我也不想再纠结此事,”话音刚落,那停在烬零身上的目光已转然逝去。
“可,可我……我……”
唉,该死该死!平日里好好的模样怎么这会儿就成了结巴了呢,可真是急死人了!
心头蓦然蹿升起一团燥火,脑袋里的千思万绪早已错乱成麻,却还是没法让自己挣脱这口吃的魔咒,烬零此刻别提有多郁闷了,生怕这样的举动会再次吓到眼前之人,令两人未解的误会进一步加深。
不过,幸好这边他虽然一时无法平复常态,那厢的溪舞也不是无理之人,待见烬零那不言而露的紧张之态,心中实已明了了大半,便说道:“若是你真的心中仍有歉意,那就当着我的面发誓,今日在此与我相见之事,不许告诉第三个人”。
“啊!发……发誓!”忽然听到这话,烬零惊讶得再也没法伪装此时的内心了,于是那隐藏在骨子里的呆萌之态便在他不经意地微微别歪着小脑袋时蓦然显露了出来,使得那双处变不惊的星眸不禁闪过一丝波澜。
见溪舞不出声地盯着自己,害怕她会因此而误解什么,烬零立即沉静下心中的慌乱,暗叹一口气,道:“好,好,我发誓,今日我们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否则……”
话音未落,宫殿里唯一的灯盏骤然灭去,引来一片漆黑密布沉降。
“啊!”一声尖嚎自烬零喉里呜出,他反射性地向前扑去,猛然抱住了溪舞,惹得这个尚在妙龄,从没接触过异性身体的少女顿时怔住,星零璀璨的眸底隐隐现出几抹不同以往的灵动。
“你……你怎么了?”从小到大她都不愿过多地接触外人,平静淡漠的性子让这个正似花季的少女无论何时都出落得那般仙逸无尘,不拘俗世。可这会儿,不知是因为烬零的颤抖,还是自己的紧张,那一次次愈渐强烈的心跳声如同陌生的感触,流散在身体的每个角落,让她第一次有了无奈而不知所措的念想。
“我……”正欲脱口道出此刻的不安,突显的理智却令烬零慢慢恢复了原先的意识。
“没,没什么……只是这天黑得太突然了,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暗暗喘着粗气,想方设法一点点安抚下心头的悸动。
“那……现在还好吗?有力气放开……你紧紧抱着的东西了吗?”听闻此言,仍旧心绪未定的男孩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身子便像触到了电流般,赶紧与溪舞弹开。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我,什么也看不见,不知该怎么做,冒犯了你,犯下这样的错,我真是笨死了,笨死了……”对着面前无尽的黑暗,烬零懊恼地轻捶小脑袋,不断赔礼道歉。
“算了,念你年幼,这也算是小孩子之间的无意之举,我也不会怪你什么的,以后只要注意一下便是了,”感觉那声音似乎时而飘远,时而停驻,烬零的心不觉像是慢慢漂浮在无底的半空中,他缓缓伸出手,却一点也感触不到前一刻的温度。
“人……人呢?”意识到自己扑了个空,烬零还未及平静的思绪再次慌乱起来,连呼吸也颤抖了渐渐涌动的紧张。
“在哪里?人在哪里?不要抛下我,不要……”一遍遍呼唤响彻心扉,伴随着不能自已的慌张,烬零开始移动步子,伸出手向黑暗里摸寻,未待多时,不知碰到了什么,异口同声的惊吓声骤然响起,烬零的腿脚猛然一滑,身躯不偏不倚地向前扑倒过去。
“咔哒”几段细碎声忽而飘絮在殿宇之内。
“啊呃!是谁?”
感觉到身下不寻常的温暖,烬零正自诧异,待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本就迷糊的神志刹那间如梦初醒,心中暗呼不好,便急忙摸索着爬起来。
“是……是我,我看不见,又感觉你好像不在原来的地方,我……我有些害怕,所以就……那个,我不知是你,没……没伤着你吧……”不知今夜是怎么了,自从溪舞发现他后,那不知不觉落下的无形压力就像一块慢慢扩散的阴影,牵引着他的一举一动,便连正常的交谈也在这异常的气氛里施展不开。
怎么会这样?这可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啊!
当烬零正为自己刚才的表现不解和苦恼之时,这厢的溪舞已自这意外中缓缓回过神,带着羞怯的神情伫立于一旁,感受到一股不受控制的陌生悸动正渐渐涌袭上心头,不知缘由的少女不禁轻蹙隽眉,有些发热的脸颊让一向镇定自若的她忽生一丝恍然,竟一时忘了寻找掉落的火褶子。
幸好现在是晚上,在这一片漆黑里对方看不到她,否则这会儿自己早已不知是何种羞赧之态了。
“但,他真的什么也看不见吗?”不知怎的,竟想到了这里,盯着面前那模糊得只显出淡淡轮廓的人形,溪舞星眸悠转,于是悄悄伸手向烬零探去,却没有直接触碰他,而是停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半晌没有反应,这才慢慢消了心头的疑虑,“看来他是真的看不见呢,幸好他看不见,不然……”
正自暗暗舒了口气,却闻黑暗中传来烬零的声音:“那个,怎么没声了?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仙女姐姐,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不要着急,先冷静一下,我并没有生气,我只是在想现在该怎么办,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听出对方隐隐透出的哽咽,溪舞不禁漾起怜悯之念。
“是,是真的吗?你真的不怪我吗?”那稚嫩的声线因不确定的心绪而变得异常犹怯。
“若是平时有人冒犯我,不用我说什么,葵儿就已为我办了一切,可现在我们被困在这个地方,四周昏暗无光,有个什么不小心,也并非你所愿,人之常情我自是懂的,况且你比我年幼,若我当真追究,莫不是有点小家子气了”。
听她这么一说下来,特别是提到锦葵,烬零念在心里,不禁暗自赞同:“若是凭锦葵那丫头的蛮辣劲儿,真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举动来,不过……”
小小庆幸此时的情况是后者,像是从魔爪里逃出来的烬零也慢慢松了捏出汗的紧张,本欲言道心中的感激之情,却又踟蹰着不知从何开口,忽而想起之前她说的话,于是便好奇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这里从前是禁宫,现在已成荒废之所,加上已是深夜,本就很少有人经此,这下烛灯又灭了,要怎么在这里待上一夜呢?我本想试着看,能否点燃那烛灯,可现在火褶子不见了,”溪舞犯难地说着,人却已屈下身子,开始在黑暗里摸索。
“火褶子?难道刚才那个像是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的声音是……”这般细想着,烬零疑惑的脸色慢慢现出豁然,然后又蜕变成悔悟的羞愧之样。
原来她只是想去点灯,可是现在好像因为自己的不小心……哎呀!自己又害了人了,又弄砸事了……今天自己到底怎么了?倒霉的事一桩又一桩,难道真的如拓炎之言,自己是一个不幸之人吗?
正自深陷于浓郁不散的自责懊恼之中,心间忽然生出一丝抽痛,烬零不自然地拧了拧眉,以为是自己太过心郁,一时气息不顺,于是他张开唇角,深深地呼着气儿,力图平覆下方才的难过,却觉那偶然的痛感好似翻涌回荡的波澜,激起愈见深邃的刺痛,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正一点点戳进他的心脏。
“呃——呃——好痛,好痛……”烬零紧紧捂着心口,唇角艰难地翕动了几下,眉头深锁之间,整张小脸已如抹上了白灰般黯淡。
“你怎么了?是不是怕黑?别紧张,我在这里,只要一找到火褶子,就能有光了,别怕,好吗?”另一旁仍在摸黑寻找的溪舞********只挂在要如何恢复之前的情景上,以为烬零又像先前那样心慌了,便只好耐下心性去安慰他,直到那边不断传来难过的呜哼之语,溪舞这才回了回神,再次出声,只不过言语里已隐约染了几分沉凝之意:“烬零,烬零,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我的心……好痛!呼吸……要喘不过气了……”胸口起伏得厉害,感觉喉间被什么东西死死勒住,烬零只能大口大口地呼息着,生怕下一刻自己就岔气没命了。
注意到那模糊的身形像被掏空的虚框,蓦然垮下,溪舞心中一紧,急忙去将那已瘫倒在地的男孩扶起。
这不碰还好,一碰到烬零的身子,溪舞的心立时凉了大半,因为冷!对,冷,不是她冷,而是此时被她拥揽着的烬零,他的身子竟是如同冰霜一般!
“怎么……怎么会这样?这,这不可能……”内心的另一个声音传来阵阵惊呼,顿时扰乱了她一向冷静的心思。
“烬零,烬零,能听见我说的话吗?清醒一下好吗?”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她想那定是痛苦不堪的,似乎能感同身受一样,她第一次感觉到一股似淡犹深的忧伤之情,这是她记忆中初次对着一个陌生之人生出的奇妙心境,她不知这是什么,而自己又是怎么了。
“仙女,仙女姐姐……”
听闻他好像在唤自己,溪舞急忙凑近:“想说什么?别着急,你慢慢说,我在听……”
“谢谢你,谢谢你……”烬零断断续续的重复着这三个字,却不知那无尽哀郁已默默抚上她的眉宇。
“不要说这些,我只想你撑过今晚,等天一亮,就会有人来的,听我的话,不要睡……”感觉他的声音愈渐虚弱,无力地飘落在空荡荡的黑夜里,任由溪舞如何挽留,却只能飘然远去在没有尽头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