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殿后殿的莲花汤中,温热的水气弥漫着着整个汤池,氤氲出一片浅黄色的朦胧,安醉墨着了一件浴袍枕在莲花汤的石座边,乌黑的长发从池边长长垂到一旁的浴池之中。
宫女正在为她清理长发,一旁的墨凌枫一边取过宫人手中的水勺,一边问她:“你怎么总跟他过不去?”他修长的手指在安醉墨乌黑的长发中丝缕穿梭。
“我没有……”安醉墨想要抬起头,却被墨凌枫轻轻按住:“别动,朱砂干了洗不掉”
“是他总趁你不在欺负我”安醉墨看着天顶上繁琐的花纹,顺手从旁边的托盘中摸来一个浆果塞进嘴里。
“还是三哥厉害”她忽然回过身笑眯眯的看着墨凌枫“我用你教的办法,一下就赢了他,看他下次还敢跟我捉乌龟?”
墨凌枫却摇了摇头,将她掰回去重新躺好“那办法只能用一次,下次就不管用了,他现在已然猜到。”
“啊已经猜到了?那下次怎么办?”安醉墨乌黑的眼珠看着他。
“下次你可以这样……”墨凌枫俯身下去在她耳朵边低声说了几句,安醉墨的脸上逐渐荡漾开笑意,拍手道“三哥真聪明!”她一时高兴激起了一朵朵灿灿飞溅的水花,那水花噼里啪啦溅了墨凌枫一身,他竟仿佛丝毫不觉已经半湿的黑衣,只是单膝坐于池边笑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
安醉墨见他无动于衷,索性从水中一跃而起,湿乎乎的双手顺着他的脖子一勾,攀上他的脖子,似轻就重的就在他的嘴唇上咬了一口,欢笑着逃回水中。
六皇子辰风好奇门遁甲之术,棋艺也是众多皇子之中最高的一位,安醉墨得空的时候常常喜欢来找他下棋。
绎风殿内清风习习,此时二人又在屋内下棋,小郡王爷在一旁作陪,宫人将一碗白玉茶端到安醉墨面前,小郡王爷想也不想拿起来就喝,缓缓喝了大半碗茶,又将茶碗放回茶几上,才发现一旁的安醉墨一直紧紧盯着他。
“我帮你试试有没有毒”说完毫不愧疚的将茶碗推还给她。
安醉墨也懒得理他,转回头盯着面前的棋盘。
她与辰风下棋常常是冥思苦想半天,才下一步,而辰风想也不想便接着下一步,时间长了,辰风再好的性子也耐不住她磨蹭,便拿着一本书,一边看书一边陪她下棋。
安醉墨思量了好一会,才磨磨唧唧一咬牙,把个被逼到绝处的马硬是给往前推了一步。
辰风看见了微微一笑却并不言语,可是一旁观棋的小郡王爷却叫了起来:“哎,你这马怎么走直线?”
“马可不是走直线吗?”安醉墨道。
小郡王爷正欲争辩,却见对面的辰风优雅的放下手中书卷,想也不想就下了一步。
这一下,安醉墨的一个兵又被逼到了绝处。
“兵可以倒着走?”小郡王爷又叫了起来。
“这是御林兵”安醉墨飞快道。
对面的辰风却云淡风轻仿佛没听见一般,飞快又走了一步,小郡王爷有些诡异的看向他。
“你这象怎么会过河?车会拐弯?”
安醉墨一脸嫌弃的将茶碗推还给他“观棋不语真君子,子荆哥哥你懂不懂?”
这一回,对面的辰风也忍不住笑了,小郡王爷看了一眼对面毫不在意的辰风,终于终于泄了气般安静坐在旁边。
可是却坐没到片刻实在忍不住道:“阿墨,你那御林兵都走两步了,没病吧?”
安醉墨趴在棋盘上,转过头看着他:
“对啊,没病”
“没病才要走两步呢”
小郡王爷:“我……”
对面的辰风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这么着,安醉墨这盘棋最终还是输了,她冲着小郡王爷道:“都怪你,我这就快要赢了,都是你在旁边瞎指点。”
小郡王爷一时语塞没想到她竟然能赖上她,于是夸张的叹了口气:“哎……”
“这象会过河,车会拐弯,不知道这牛……”
“会不会上天!”
……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阿墨”墨凌枫大步踏入了屋内。
安醉墨一下从榻上跳了起来,直接扑向他:“三哥,你忙完了?”六皇子辰风也放下手中书卷站起身来。
墨凌枫看了一眼桌上的棋盘,对她道:“我以为六弟又有什么新奇的玩意,正欲一起来瞧瞧,原来你又在跟六弟……”
“切磋……”墨凌枫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桌上的棋盘。
安醉墨听出了他话外之意,两颊微微泛红,转身就用雪白的玉指在棋盘上胡乱抹一通,红着脸道:“六哥,今天不玩了,我要跟三哥回去了。”
小郡王爷双手抱在胸前冷笑两声:“呵,有人脸红?”
“方才你象过河的时候,怎么就没脸红?”
被他这么一说,安醉墨的脸就更红了,伸手便欲打他,却是捉他不到。
安醉墨怕他一会说出自己方才耍赖之事被墨凌枫笑话,一时情急转头紧紧拉了墨凌枫的手便要走,已经快走到门外,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转头一看,只见一身白衣的辰风定定的看着自己,而自己此时正和六皇子辰风十指相扣。
安醉墨的心忽然就蹦了出来,一旁的小郡王爷更是捧腹而笑,原来她一时羞恼之间,竟然牵错了人……
安醉墨自幼同墨凌枫一同长大,自襁褓之中,安醉墨便同她一起生活在蓝玉殿里,同吃同睡同榻而眠,幼年时候安醉墨只认墨凌枫,而墨凌枫待她也远比旁人亲厚,甚至比同母所出的益城公主都要亲近。
平昌郡主才三四岁的时候,已经会满宫殿里追着墨凌枫喊三哥,墨凌枫习武,她便吵着要一起坐上他的战马,墨凌枫习兵法,她也吵着要坐在他膝盖上一起听,偏偏墨凌枫也不避嫌,对旁人一向冷漠,却单单只对安醉墨和颜悦色,但凡是她想要的,就是穷极天下,他也定然为她寻来,以至于连北汉王也多次在众人面前调侃二人,于是在众人眼中,早已认定了两人是天生一对。
只是在安醉墨的心里,她却时时会有一种似有若无的错觉。
比如有的时候,她在出云殿的万束桃花中悠游,她会觉得一旁看着自己的墨凌枫,眼中分明似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比如有的时候,夜半忽然醒来,她会发现墨凌枫竟然不在自己的寝殿中,而是在外面对月而饮……
比如有的时候,她在月下弹琴,墨凌枫会忽然停下舞剑,定定的看着月下的她。
那目光,好像可以穿透世间万物,甚至穿透过自己……
安醉墨窘迫的红着脸看着辰风,墨凌枫笃定的走到她跟前,不容分说抓过她的手,拉着她大步朝外走去。
屋内笑得站不直的小郡王爷并没有注意到,六皇子辰风的眼里在一瞬间迸发出一种奇怪的光亮,随即一闪而逝。
因安醉墨喜静,出云殿内不光连侍候的宫女行动悄无声息,甚至连出云殿外的飞鸟似乎都不敢扑腾出声,可是数日后的一个清晨,出云殿却被一阵喧哗打破了这惯有的宁静。
安醉墨正在摔东西。
宫女文鸳跪在地上,旁边一个香炉倒在地上,案几上的摆件也七零八落的撒在地上,安醉墨头发凌乱得有些狼狈,情绪很激动,发疯一般一把掀掉床上的被褥,冲下床榻指着殿外吼道:
“去告诉他!把我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他!”
说着双袖一挥,将桌案上已经散落的摆件尽数拂到地上,又是一阵乒呤乓啷的撞击声。
“还有什么?他还放了什么?”安醉墨发疯一般在凌乱的被褥中翻找着什么。
文鸳低着头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余光却忍不住偷瞄着床边帷帐上挂着的两只熏香球,又偷瞄了妆台上的那只首饰盒,看到安醉墨转过身,猛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还放了什么在这里?”安醉墨走下床榻立在她面前,胸口急促的喘着气,情绪非常激动。
“没……没有了……”文鸳小心的回答。
安醉墨狠狠的看着她,指着殿外冲她吼道:“滚!……”
文鸳赶紧爬起来就往外间退去。
“站住!”安醉墨忽然又喝道。
文鸳立刻停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叫他把东西还给我!”安醉墨一字一句的说道。
出了殿外的一瞬间,文鸳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这是第几次了?墨凌枫常常会叫她悄悄在出云殿内做一些手脚,而安醉墨一旦发现,往往就是这样的结果。
昨夜墨凌枫又给了她几件物件,有与安醉墨盛放首饰一模一样的盒子,有出云殿帷帐上挂的一模一样的香球,有安醉墨长期带在头上的白玉发簪,连同看起来同安醉墨平日里喝的茉莉一样的花茶,数件物品一起,吩咐她放在出云殿内。
这些物品,从外观上看同安醉墨平日里用的一模一样,可是她却清楚,那首饰盒的夹层里混合了上等的沉香,那白玉羊脂环,是用医典上记载有催眠功用的深海玉珊瑚雕琢而成,而那熏香球,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香球上装饰的浅紫色穗子,乃是用一种药汁染色而成,这药汁取自昆仑山下一种常年盛放的花朵,数千多花朵才精炼出一滴药汁,极其珍贵。
清晨安醉墨醒来的时候,她如同平日一样给她送上一壶花茶,然后梳头的侍女为其梳妆,安醉墨坐在妆台前,竟然好巧不巧的拿起妆台上的白玉簪子在掌中抚摸,她站在一旁侍候,却忽然看到安醉墨的眉头略微皱了一下,然后猛然打开握在手中的白玉发簪,竟然顾不得侍女还在梳妆,站起来就往窗户旁明亮处奔去,她在亮光处仔细端详了发簪片刻,猛然将发簪掷于地上,发簪折腰而断,紧接着便是先前那一幕。
文鸳一出门,安醉墨便好似用完了所有的劲一般,无力瘫软的跌坐在地上,窗外的一只喜鹊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叫着,与出云殿内满地的狼藉显得如此的不和谐,安醉墨看着那鹊鸟,仿佛在嘲笑自己。
“亦哥哥……我竟然这样无用……”
数年来的委屈如同决堤一般涌上心头,安醉墨双手捂住脸,无所顾忌的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