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殿内,安醉墨在内室,虚掩的门缝外墨凌枫正在跟医官交谈着什么,不多久,医官行了一礼躬身退下,墨凌枫一抬首,刚好与安醉墨的眼神对上,墨凌枫眼中荡过一股暖意,安醉墨却下意识的迅速低下目光。
医官方才禀报他的话与他之前估计的一样,安醉墨的听力并无大碍,她之前之所以失去听力,乃是因为有心抵触,加之心内郁结,如今只要她肯接受治疗,一切都不是问题。
不多久,文鸢送来了汤药,墨凌枫接过汤药后文鸢便和一众宫女悄悄退去。
墨凌枫拿着汤药走到床边欲喂她,安醉墨却别过了头:“我……自己来”
墨凌枫看着她微微有些窘迫的脸,点了点头,将汤药递到她面前。
的确,她误会了他这么多年,即便最终知道,所有的事情他都是被逼无奈,即便清楚,这其间因由种种误会,但想要在朝夕之间原谅他,却也不太能够释怀。
看着她一勺一勺的吞咽着汤药,方才医官告诉他,这药中有大量的黄连,若是年幼时候的安醉墨,恐怕早就挽着他的手不肯喝了,可是她现在的表情,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他凝视着她的侧脸,轻轻说道“我会等你。”
她停止了动作,不敢抬头看他,只是盯着手上的半碗汤药,因她停止了动作,那汤药片刻便宁静下来,墨凌枫完美的侧脸不偏不倚刚刚好倒映在中间。
她飞快用勺子搅散了那影子。
墨凌枫看着她的动作,嘴唇却勾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两只雀鸟,在殿外的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安醉墨被两只雀鸟的声音吸引,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药碗放到一边走下床来,那两只雀鸟在树梢上上下跳动,互相追逐,身上左右两边各有一片暗淡的红色,显然经过风吹日晒模糊了不少,但是安醉墨却一眼辨认出了那两片红色的轮廓,那是两个孩童,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那是两只蓝羽金翅,年幼时候安醉墨调皮,只因听说对着神鸟许愿可以梦想成真,她本想许愿能与豫王长久相守,可是却又忽然想到,如果将心愿直接画在神鸟身上,必定更加灵验,于是便用朱砂在神鸟身上画上了自己和豫王的模样,直到子荆发现了欲嘲笑她,辰风才将两只鸟儿放飞解围。
安醉墨呆呆的看着那两只雀鸟,缓缓走向窗前,那刚好框入窗框之中的淡蓝色湖水,仿佛一块落入凡间的蓝色美玉,蓝玉殿外的春色跟从前一模一样。
而那两只雀鸟,当初辰风放走他们的时候,自己虽然希望他们彼此相伴,但是却从未想过他们这么多年会真的不离不弃,相互陪伴。
她静静的看着窗外的一切,忽觉背后一阵温暖,熟悉而久违的温暖将她包裹起来……
建兴八年,武都御花园
飞虹廊外,凉风习习,云淡风轻,平静的湖面上氤氲着一层朦胧的天青。
辰风手中握着一只白玉杯,面对着一池新卷的荷叶,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下“三哥,我们二人,有多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
墨凌枫坐在石桌旁边,一双黑眸稍纵即逝看不清是何种表情,随即一扬手一饮而尽:“五年”
最后一次宴饮,是在辰阳宫中,皇子公主总有八九人很是热闹,而如今,活着的皇子不过他们二人而已。
两人有些沉默,宫廷政变的惨烈辰风不会不知道,他当初选择在宫变前夜放弃一切远走天涯,正因他不愿卷入宫廷的斗争,更不愿目睹手足相残的惨状。
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已过去,北汉迎来了新的太平盛世,但彼此的心境,毕竟已是大不一样。
“郡主她,还好吗?”辰风低头转着手上的白玉杯。
墨凌枫的手指摩挲着白玉杯“你来的突然,她事先不知道,今早她起得早,我让她再回去睡一会,晌午我派人去请她。”
辰风的白色衣衫在飞虹廊上随风拂动,他转过身子看着墨凌枫:“三哥,我……并非来看望郡主”他的眼中有东西在暗暗浮动,似有所犹豫却终是开了口:“我来是有事想说与三哥知晓。”
墨凌枫挥一挥手,旁边侍候的宫人悉数退去。
辰风走到石桌边轻轻放下白玉杯,他的声音如同池面缓缓升起的暮霭:“三哥可还记得独孤天道?”
墨凌枫正在倒酒的手缓缓停住,他怎么可能会忘记?西疆那一场战役至今令他记忆犹新。他轻轻放下酒壶:“西疆的左祭祀,地狱修罗。”
辰风看着他的动作,缓缓道:“五年前我离开北汉,纵览山水游历天下,我只道这一生都不会再踏回武都半步。”
墨凌枫一边听他说,一边将手中的半杯酒缓缓押了一口:“是什么让你决定回来?”
“这一路行去遇到了不少奇闻异事,有一次,我到了极北之地的昆仑山。”
“昆仑山终年冻顶,外间传说昆仑上乃上古神祗居住的神山,我偶然在昆仑山小住了一段时间,却得知了一件颇为传奇的故事。”
“青阳真人?”墨凌枫微微皱起眉头,眼中明明暗暗转瞬即逝的神情让人看不清。
辰风微微有些惊讶。
墨凌枫押了一口酒:“我曾调查过独孤天道,他与西疆巫后本为师兄妹,两人一同在昆仑山修仙,后巫后母族被他国所灭,为庇护幸存族人,巫后辗转最后不得己嫁给了西疆王,而独孤天道,追随巫后成为了西疆的左祭祀。”
辰风看着眼前一潋的池水,此时晨间的雾霭已经散去,初生的朝阳倒映在红影池上,满池的池水尽数被染成了金色:“独孤天道此人亦正亦邪,有仇必报。传说那个灭他族人的王室,在短短数月之间陆续暴毙,死状均是残忍异常,有人身体都是窟窿,蛇虫在身体里做窝,几乎将整个人吃成了空心,人……却还活着!”
“独孤天道成了西疆的左祭祀后,蛊惑西疆王迷恋上长生不老的仙术。西疆王请左祭祀帮他寻找长生不死之药,他却告诉西疆王,长生不老药,在昆仑。”
墨凌枫停下手中转动的酒杯,眼中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晃动。
“左祭祀答应帮助西疆王盗取昆仑山的长生不老药,而我是上了昆仑山才知道,天道与巫后的师傅青阳子,正是当年负责看管仙草的上仙。”
墨凌枫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独孤天道会为了帮西疆王而陷害自己的师傅?”
辰风继续道:“起初我也不理解,后来我联系一些蛛丝马迹才推测出一个可能,巫后与天道当年在昆仑修仙,巫后很可能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傅青阳子,也许正是因为记恨,独孤天道才设下此计想要陷害青阳子。”
墨凌枫的眉头皱起:“独孤天道是一个有仇必报之人,他一生只在乎他的师妹,如果巫后爱上青阳子,他一定会报复。”
“的确,以独孤天道的为人,这样的事情却也合情合理,可是随着寻觅当年的事情,我却发现了另外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辰风的眼中忽明忽暗仿佛有东西在闪动“世人只知道长生不老是一种仙草,却不知道昆仑山上的长生药与不老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仙草。”一阵微风吹过,池面的金色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服下长生药的人,无论年龄样貌如何,都能保持服药的年纪不会再改变”
“而服下不老药的人,无论年纪相貌有多老,都会返回到孩童时期重新生长,直至长到服药的年纪,周而复始,不老不死,永无止境!……”
墨凌枫猛然站起身,双眼中似有黑色激流涌动。
辰风的声音有些颤抖:“左祭祀当年许诺带给西疆王的应该是长生药,可是他故意从昆仑山盗走的,却是不老药……他有意盗错仙草,想将这不老药用在西疆王身上,让他返回孩童的样子,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巫王竟然没有吃这个药?!”
墨凌枫听到这里,猛然想起左祭祀临死前那个诡异的笑容,他眼中有黑色的漩涡在翻滚,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他没有给西疆王吃不老药……那……他给谁……”
忽然,他的眼光停留在旁边一株正在盛开的木槿花之上,那木槿花红艳似火,仿佛烈火一般灼烧了他的眼睛,他眼前浮现出独孤天道临死前那个诡异的笑容,浮现起安醉墨还是婴孩时身边那株妖艳似火的木槿花:“明月……十八岁……木槿花……”
各种各样的场景忽然在他头脑中交织……
襁褓之中的安醉墨哇哇哭着,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破涕为笑,咯咯笑着去捉他手中的长剑……
拿着弓箭的安醉墨射中了前面的靶心,手舞足蹈的跳跃着,激动得连衣袖都被她轮到了胳膊上,露出手臂上那个圆圆的白色胎记……
天狼殿外,那个美丽的身影夜夜都坐在悬崖边上,遥遥望着夜空中已经变得晦暗的天狼星……
“……我就在天狼殿等你……哪里都不去……”
“你一定要回来……一定……一定……”
墨凌枫只觉得头脑中嗡的一声几乎快要炸开!
外间传来宫人的声音“陛下……不好了……郡主……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