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醉墨转过身来看着辰风的眼睛,眼中满是探寻“你要去哪里?”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辰风凝视着她的眼睛:“东越国的东面,有个地方叫做扶桑,太阳每日就从那里的泉水里升起,那里的泉水是赤金的颜色;西海国的西面,有神山昆仑,那里是上古神祗居住的地方,终年冻顶万年不化;还有南海之南,有国名仙羽,极北之地,有万年冰封的北狼城。”
“你要到外面去?”
“是的,外面的世界,跟我们这里的,很不一样……”
安醉墨的心仿佛空了一块,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抬头看了看夜空中半悬的一轮高月,良久才道:“六哥,我想透透气。”她转过头看着他“你带我到屋檐上去好不好?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
六皇子辰风与四皇子湛卢虽均为惠妃所生,可是两人从小性格却截然相反,湛虏性格阴鸷,暗中一直想要取墨凌峰而代之,而辰风自幼性情淡泊,只寄情于琴棋书画,对皇权没有半分兴趣。
辰风从年幼之时起,就有个习惯,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最喜独自一人提一壶清酒于屋檐上凝视浩瀚星空,有一日安醉墨偶然看见屋檐上的辰风,从此便常常缠着辰风带她于夜间到房檐上。
辰风看着她,年幼时候的往事浮上心头,他点了点头,为她披上外衣。
出云殿的正殿为三层重檐歇山,较其它的宫殿略高些,加之其地势位于皇宫西北角高地之处,两人此时在屋檐之上,刚刚好将大部分皇城的景象收入眼中,北汉一连半月的大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但墨凌峰与赵婕的大婚才过去数日,皇城中到处洋溢着未尽散去的喜庆。
辰风事先未想到这样的情形,有些后悔的看了一眼安醉墨,可是却发现她似乎并没有看见眼前这片刺眼的红,不但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喜庆,她仿佛也没有在意他方才说过的话,只是如同她幼年时候一般,双手托着腮,半蜷着膝盖,入神的看着天际。
她就这样坐着,侧脸的轮廓优美异常,银色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迷离而梦幻,辰风静静的陪着她,一如他们小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轻轻的唤了声:“六哥”
辰风轻轻应了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西海之外的昆仑,真的有神衹吗,他们跟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辰风静静凝视着她。
“扶桑的泉水,真的是赤金色的吗?赤金色的泉水,一定很美丽吧”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浩渺的天际,似在问辰风,更似在自言自语。
她坐在房檐的至高处,高处风大,她一身绿衣,长长的裙带和发间的流苏随着清风如同碧波一般在空中飘荡,那裙带很长,在清风的带动下飘出了很远,很远……
她整个人在裙摆的荡漾下,仿佛偶然停留于人间的仙子一般,在空中飘动,辰风眼中忽然绽现出异样的光芒,他的声音柔和无比:“阿墨……”
“你……想去外面看看吗?”
安醉墨的睫毛仿佛有一瞬间微微颤动了一下,接下来的,却是沉入深潭般的死寂。
辰风的双眼中似有星光在跳动,他一直盯着她的侧脸,期盼着她的答案,他方才的声音虽然柔和,她却清楚的听到了他的每一个字,不但清楚的听到了每一个字,她更清楚的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的这位六哥,是众多皇子之中最出离尘世的一个,很久之前她就明白,他的出离尘世,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资质去争夺权力,恰恰相反,她一直认为,他是众多皇子之中最为聪明的一个,他的聪明根墨凌峰不同,墨凌峰一开始的道路,就是按照太子的规则去定义,他所有的智慧,都用在了朝堂治国及权衡政术之上,而辰风的睿智,却全都赋予了琴棋书画,寄情给了朗月清风。
辰风在众多皇子之中是最与世无争,最优雅洒脱的,他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看这世间的流云舒展,就是为了观这世间的花开花落。
以辰风的聪明和武艺,他若想要离开这皇城,自然没有人可以拦得住他,若说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将她带出逃离,也许,真的唯有他一人而已。
“我不想去”
辰风静静地看着她美丽的侧脸,她方才分明有一瞬间的迟疑,却转瞬收回了目光。
“我哪里都不想去”
“谢谢你,六哥”她的声音虚无缥缈,却又坚定异常。
辰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猛然发现,她的眼光停留在皇城那一片热闹的红色之上,辰风瞬间了然,他眼中的光华如同山间飞快流转的云霞,他微微笑着点点头。
“嗯”
“好”
他轻声应了她,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一瞬间风吹云散,安醉墨有一瞬间的错觉,他的声音没有一星半点的失望,取而代之的竟然有一种比之前更加轻松的洒脱和优雅。
直至所有星辰都渐渐褪去,东方开始泛白,两人才从房檐上下来,辰风一个纵身先跃了下来,回身张开双手对着安醉墨,示意她下来,安醉墨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毫不犹豫地纵身而下,如同一只轻巧的燕子一般落入他的怀中。
辰风笑了,白皙的皮肤上两个好看的梨涡醉潋般迷人“以前的你,除了他之外是再不肯信任任何人的,每次从房檐上下来,必定都要等三哥,只有他伸手接你,你才敢跳下来,其他任何人,你都不要。”
他凝视着安醉墨,似乎有话欲言又止,最终,终是云淡风轻的说出了口:“阿墨,看开一些罢,他有不得已的原因。”
天际的白色在慢慢扩散,辰风迎着晨曦的方向,白色的衣袍出离尘世,与天际的白色几乎融化在了一起,安醉墨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太阳在一瞬间从天边跃出,金色的阳光刹那将他出尘的衣袍染成了夺目的金色,看着他英俊的轮廓在阳光的勾勒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耀眼,她的心中微微有些晃动。
他微微侧过脸颊,却再不转头来看她,朗声对她笑道:“我走了!”
“妹妹保重”那声音潇洒而洒脱。
说罢,大步朝着朝阳的方向迎面而去,身形洒脱步伐飞扬,竟没有半分牵绊留恋,仿佛世间一切他都不放在眼中。
安醉墨一个人站在出云殿的平台之上,痴痴的看着他渐渐消失在初生的朝阳之中。
此去经年,苍山洱海,六哥便是鸟入天际,鱼返大海,从此再没有人能困住你,你便是真的……自由了
辰风走了之后,安醉墨的病竟真的逐渐好起来,思维渐渐恢复了清醒,身体也渐渐恢复了气力,出云殿的禁令依然没有解除,所有人依然不能进出。
这日夜深,安醉墨忽然被响动从梦中惊醒,微微清醒片刻,她仔细听去,殿外是很多人的脚步声,甚至还有兵器声,她顿时警觉,匆忙间飞快披衣而起,正要下床,却听见门外有人高声呼喝:“陛下有旨,召平昌郡主觐见”声音刚落,殿门竟然砰地一声被推开,十几名羽林军一瞬间涌入寝殿,丝毫没有半点请示的意思。
安醉墨立刻反应过来情况不对,她扫了一眼殿上众人,均是盔甲批身,剑拔弩张,有几人藏在暗处的刀上似乎还在滴着血,而原来出云殿的守卫和宫人,竟然都不见了踪影。
一个带头的御林军上前重复道:“陛下有旨,召平昌郡主觐见!”
安醉墨一眼便认出此人,确是墨临渊贴身护卫,那护卫见安醉墨眼神犹豫狐疑,索性直接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郡主,陛下有急事召见“,他语气颇为低沉,竟有隐隐逼迫之意。
安醉墨还有些犹豫,那护卫又低声道:“时间紧急,郡主请随我即刻觐见”言语之中竟又流露出几分焦急。
安醉墨又环顾了一下四周众人,那一群人中,有几个都是她颇为面熟的,均是墨临渊的贴身护卫,她微一思量,点了点头,立刻随那领头护卫出殿而去。
龙渊殿外灯火通明,并不似平日里该有的漆黑和宁静,侍卫将她带到殿外,并未禀报通传,便直接将她带入寝殿,安醉墨刚踏入寝殿,“砰”的一声,身后的大门便猛然关上。
她心下意识到不好,一路行来明显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氛,转身便欲出去,却忽然听见寝殿深处传来墨临渊的声音:“谁在那里?……是平昌吗?“
安醉墨不自觉的寻着那声音,一步一步踩着冰冷的地面忐忑向内走去,龙渊殿是历代北汉王的寝殿,两旁的两排龙柱上,盘着的金龙张牙舞爪,怒目圆视,龙柱中间的神兽表情狰狞,呲牙怒吼。
寝殿空旷安静异常,冰冷的地面回荡着安醉墨的脚步声,甚至连裙摆拖在地面的摩挲声都清晰可闻。
“父王?”安醉墨有些颤抖的喊了一声。
并没有人回应她,她试探着继续向前走去,终于,她看到了龙床上的墨临渊,那个曾经横扫列国的君主,那个曾经站在权力至高之巅的君主,居然颓废的躺在龙床之上,奄奄一息。
“父王!“她猛然扑倒他身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在被软禁于出云殿之前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还那样的意气风发的准备去围场狩猎,为何才过了短短两个月,他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父王......您这是怎么了?“安醉墨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北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