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汉军向汉中进发,一种夹杂着悲观、失望和思乡的情绪在军中蔓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和项羽的士兵相比,刘邦的士兵同是楚国人,同是从彭城发兵西进攻打秦国,怎么打下江山后的待遇就如此不同呢?他们在咸阳捞饱了,衣锦还乡,而我们却什么都没有捞到,反而还被流放到汉中这个穷乡僻壤?随着山路越来越难走,这股失落的情绪就越来越强烈。于是出现了开小差的情况,刚开始零星发生,以后是愈演愈烈。
这天,韩信在仓库巡逻,发现十几个士兵蹲在一处喝酒解闷。执勤喝酒,可是死罪。韩信本想制止他们,但鬼使神差的,自己也有了喝酒解闷的想法。烦哦!反正也没有仗打,干脆一醉方休吧!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这十几个喝酒的人正喝到兴头上,却被巡逻的将军逮个正着。韩信终于从醉酒中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和那十三个士兵一道,被绑在了刑场,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完了,军法如山,我命休矣!刑场就设在一条山谷的溪流边,韩信不由想起了故乡的淮河,想起了自己在淮河边的演练兵法的情形,想起了胯下之辱,想起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落寞。一切都结束了,刑法已经开始执行。侩子手将那些士兵的头颅一个个砍下,眼看着就到了韩信这里。韩信没有感到恐惧,只是感到一股郁闷之气压抑在自己的胸口,压的自己不能呼吸。他实在难以忍受,发出一声怒吼:“汉王不是要争夺天下么?为何要屠杀自己的壮士?”然后闭上眼,等待那最后的一刀。
那侩子手的刀停在半空,又收了回来,因为天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鞭响。一辆气派的马车开进了刑场,驾车的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显然,他听到了韩信的呐喊。他接受了所有士兵的敬礼,走到了韩信的面前,仔细打量。
韩信抬起头,迎着来人的目光。
“你叫什么?”那人问道。
“韩信。”
那人点点头,说道:“好,足下既然自称壮士,就跟我去见汉王吧!”说完,驾车带着韩信离开刑场,扬长而去。
“敢问将军何人?”韩信在车上向那人行礼,问道。
那人车技高超,驾车飞奔,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是太仆夏侯婴,也就是刘邦的车夫。”
幸运女神终于回头看了韩信一眼,但也仅仅是看了一眼。刘邦正为士兵逃跑的事情烦恼,见了韩信,寒暄几句,给了一个治粟都尉的官职,然后就不理韩信了,继续为士兵逃跑的事情而烦恼。
丞相萧何倒是将韩信留下了谈了很久,感到韩信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答应找机会向刘邦举荐。韩信感激不尽,和丞相告别,耐心地等待着刘邦的提拔。结果是石沉大海,韩信再也没有得到刘邦的召见,反而看到刘邦的士兵还在不断地逃跑。
燃起的一丝希望又破灭了。韩信心如死灰,决定加入逃跑的行列,从此将自己的豪情壮志扔到一边,做个随波逐流的凡夫俗子。韩信一边逃跑,一边违心地安慰自己:人生不过如此,精彩也好,平淡也好,还不是都是一辈子?
刘邦喝着闷酒,看见士兵进来报告,立刻说道:“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了,又有将军逃跑了,对不对?”
那士兵点点头。
“那你滚吧!”刘邦又闷了口酒,说道:“都跑了倒干净,哪天我也跑了算了。还打个什么狗屁江山?”
“咦!你怎么还不滚出去?”刘邦看见那个士兵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汉王,这次跑的是个比将军还大的官。”那士兵说道。
“谁?”
“萧丞相。”
刘邦“扑”地一声将正要咽下去的酒吐了出来,一把抓住那士兵的手,说道:“什么什么什么?你说萧何跑了?”
那士兵感觉到刘邦的手在剧烈地颤抖,胆怯地点点头。
刘邦一屁股跌倒椅子上,然后又起来在营帐里团团打转,不断地唉声叹气:“这下完了,这下可真完了,萧何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啊!现在萧何也跑了,还争个狗屁江山?散伙算了,散伙算了,一了百了。”话虽如此,刘邦终究不甘心,下令让夏侯婴备车,自己要亲自把萧何追回来。
那传令的士兵没有出去,而是弱弱地说道:“报告汉王,太仆夏侯婴也跑了。”
“混蛋!”刘邦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一脚将那士兵踹了个四脚朝天。那士兵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又兴高采烈地回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正是萧何和夏侯婴。
刘邦又怒又喜,抡起拳头就要打人,又不忍心打,将手中的拳头抡起了又放下,一把抓住萧何的胳膊,说道:“老萧啊!这个玩笑开不得,你可不能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萧何说道:“事情紧急,所以没来得及请示汉王,罪过罪过。”
“那你说,干啥去了?”刘邦总算平静了一些,说道。
“我去追一个重要的人才。”萧何说道。
“哦?什么重要的人才呀,烦劳丞相亲自去追。”刘邦不以为然。
“韩信。上次汉王见过的。”萧何说道。
“呸!”刘邦啐了萧何一口,恢复了往日的脾气,说道:“老萧你蒙谁?那么多将军跑了你都不追,怎么可能去追一个小小的治粟都尉?”
“那些逃跑的将军不值一提,但这韩信确实是难得的人才。”萧何抹抹刘邦喷在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心平气和地说道:“汉王要得天下,就要重用韩信。除非汉王愿意死守巴蜀汉中。”
“娘的,我哪想呆在这个鬼地方,关中多好啊!”刘邦叹了口气,继而又说道:“韩信真有这么能干么?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确实难得。汉王再不重用他,不光他要跑。我和夏侯婴也要一起跑了。”萧何说道。
“什么意思?”刘邦又急了。
萧何解释道:“我们已答应韩信,如果他再不被重用,我和夏侯婴陪他一起离开汉王。这样,他才同意回来的。”
“要挟我么?”刘邦笑了笑,说道。
“汉王相信在下的眼光不?”萧何反问道。
“好吧!”刘邦点了点头,勉强同意,咬咬牙说道:“那就封韩信为将军,总可以了吧!”
萧何摇摇头,说道:“韩信是统领大军的奇才,一个将军的位置恐怕依然留不住他。”
“老萧啊!差不多了,适可而止吧!难道要我封韩信为大将军吗?”刘邦有点不快,说道。
“汉王,我正是这个意思。”萧何回答的十分肯定。
“那不可能。我手下战功卓著的将军那么多,反而将大将军的位置给了一个管粮草的小官,曹参、卢绾怎么想?周勃、灌婴怎么想?连樊哙也不会痛快。”刘邦说道。
“大将军的位置不是奖励,而是责任,自然应该由能胜任这个位置的人来担当。在我看来,此位置非韩信莫属。”萧何的态度坚决。
刘邦不说话了,仔细掂量着萧何的话语的分量,然后猛地一拍大腿,说道:“好吧!就按丞相的意思,封韩信为大将军。叫他进来拿大将军的印章。”
萧何依然摇头,说道:“汉王随意惯了,拜大将军的事不可随意。汉王应该挑选一个好日子,沐浴斋戒,搭建拜将台,举行隆重的仪式才行。”
“好好好!都按丞相的意思办,我遵照执行。”刘邦彻底没有了脾气。
刘邦的部队总算开进了汉中的南郑。刘邦也终于有机会检阅自己的这只不到三万人的部队,并且举行拜大将军的典礼。盔甲鲜明的仪仗兵在前面开道,萧何丞相手执神圣的礼器陪同态度恭敬的刘邦登上了威武雄壮的拜将台。金光闪闪的大将军印摆放在拜将台正中央,夺人目光。台下的将领们怀着欢欣鼓舞而又焦躁不安的心情反复猜测:“谁是大将军?会是我吗?没准就是?谁比谁又差多少呢?”最后才发现自己真是自作多情,因为韩信已经一脸荣耀地登上了拜将台。
仪式结束后,刘邦按照萧何的吩咐,收起了自己任性的脾气,像模像样,一脸恭敬地将韩信请到了上座,自己则在旁边落座,说道:“萧丞相说大将军是难得的人才,那么请大将军谈谈眼下的局势吧!”
韩信坦然地坐在上座,问道:“当今局势十分明了,楚汉相争,鹿死谁手?汉王最大的敌人就是项羽了。”
刘邦点点头,说道:“这事明白人都知道,然后呢?”
“汉王自比项羽如何?”韩信反问道。
刘邦沉默半天,一脸尴尬地说道:“项羽十分可怕,我不如他,不然我如何能忍受得了这被流放汉中的窝囊气,早就和他干起来了。”
韩信闻言,起身走到刘邦的面前,行了个大礼,说道:“汉王自知之明,令人钦佩,令人鼓舞。如此,天下可定矣!”
“等等。你这是在夸我吗?”刘邦还拿不准韩信的言外之意。
韩信说道:“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汉王有自知之明,则我方已立于不败之地。”
“谢谢大将军的夸奖。”刘邦总算明白了韩信的褒奖之意
“我做过项羽的部下,可以给汉王说说项羽的为人。”韩信说道:“项羽勇冠三军,两军对垒,取大将首级如囊中取物,确实够勇猛的了。但是,项羽任人唯亲,不能任用有才干的人,这样项羽的勇猛就只是匹夫之勇了,不足为惧。”
“好!这话听得受用。”刘邦不由大声称赞。
韩信继续说道:“项羽待人恭敬有礼,爱兵如子。手下将领病了,他会含着眼泪给人送吃送喝,可是等手下将领立功,该封官颁赏了,他却吝啬地把官印拿在手里弄来弄去,棱角都磨圆了也舍不得发出去。这样,他所谓的仁爱就成了所谓的妇人之仁。”
刘邦兴奋地搓着手掌,连连点头。
“另外,项羽虽然凭借武力成了各路诸侯的霸主,却不建都关中,而是回到了四面临敌的彭城,失去地利。这是其失误之一。项羽分封天下,厚赏亲信,排斥异己,已引起了天下诸侯的不满。这是其失误之二。项羽大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所到之处,一片废墟。天下人怨声载道,不敢言而敢怒。民心尽失。这是其失误之三。所以,项羽虽然眼前强大,但由强变弱只是一个时间问题。”韩信最后做出了如此判断。
“太好了!”刘邦精神一振,说道:“这么说,我们和项羽还有的一打?”
“当然。”韩信说道:“汉王必须先取关中,才能图谋天下。”
刘邦有点泄气,说道:“大将军这么说,那项羽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派章邯、司马欣和董翳这三个王爷驻守三秦,把我牢牢地看守住了。娘的!”
韩信哈哈大笑,说道:“汉王,在我看来,这三人不值一提,那关中已是汉王囊中之物。”
刘邦既兴奋又疑惑,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韩信说道:“首先,各路诸侯先前约定:先攻入咸阳者为关中王。但项羽为一己之私,将关中一分为三,交给章邯、司马欣和董翳三人掌管,而将您流放到汉中。天下都替您叫屈。您应该得到关中,这是天时。其次,项羽已经回到彭城,支援关中路途遥远。而我们与关中尽在咫尺,打关中如探囊取物。您能够得到关中,这是地利。其三,项羽先是坑杀二十万关中降兵,后来又在咸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关中百姓对项羽和章邯等三人恨之入骨。而汉王进入咸阳,约法三章,秋毫无犯,深得民心,百姓无不希望您关中称王。您必须得到关中,这是人和。时机成熟,您举兵东下,不用打仗,只需一纸通告,关中地区就可以回到您的手中。”
刘邦听得心花怒放,狂拍大腿,站起来把韩信的肩膀拍了又拍,说道:“韩信啊!你可说到我的心坎儿上去了。有你当我的大将军,我有何忧?我有何惧?来来来,我们一起给萧何敬酒。”
这顿酒可把萧何灌得够呛,也把那些没当上大将军的将领喝的心服口服。韩信实际打仗如何暂且不说,但人家口才是错不了的,瞧这顿说的,谁见过汉王如此眉开眼笑过?
刘邦也确实为得到韩信而高兴,原来人才就在自己身边,只是自己目光短浅,没能发现,还是萧何眼光独到。刘邦命令夏侯婴,将自己最好的战马送给韩信后,还觉得不过瘾,干脆脱下自己的貂毛大衣,将其披在韩信的肩上。韩信知道现在自己才真正得到了刘邦的信任。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韩信决意从此一条心跟着汉王混了,好好成就一番事业。
把萧何灌趴下后,刘邦依然清醒,眯着眼问韩信:“我军何时可打关中?”
韩信微微一笑,说道:“应该快了,我估计东方的齐国要开始闹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