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来到船尾,见平规满面泪痕,烈酒也半喝半倒的撒了一身,就对平规说道:“我来与兄痛饮,同销万古愁。”
说着,坐在平规身边,放下盛着牛肉的托盘,拿起酒壶就喝了起来。
平规喝醉了,口齿有些含混不清的说道:“你可知我之痛乎,一夜之间,我的妻子,我的儿子,我的上级,我的下属,皆赴黄泉尔。”说完大哭起来。
石越听了,也哭了起来,说道:“都尉待我甚厚,我虽死士,都尉却从来行事谋划周全,不以我等性命为草芥也。”
接着石越又对平规说道:“平规兄莫要过度悲伤,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娇妻佳儿你至少拥有过,哪像我,身为死士,我活着就是为了光荣地死去,哪还有什么正常人的生活。”
平规虽然醉酒,心里还是清醒的,听了石越的这番话,心里不由暗道,石越说得有道理,比起他,我算是幸福的,我觉得自己很惨,可是这世上有比我更加凄惨之人,自怨自艾的情绪不由少了一些。
平规心里这样想,不由安慰石越道:“石越兄不必如此,此番你随世子出生入死,立下护驾大功,世子仁厚,必会为你筹谋前程。”
石越听了,说:“就借兄之吉言。”
接着石越又说道:“我对平规兄推心置腹,有一言提醒兄台,现在遭逢变故,平规兄心绪不佳,躲着世子,恐怕不妥呀?我知兄只是难复丧亲之痛,独自疗伤,只怕有外人揣测,平规兄是出于对世子的埋怨,疏远了世子呀,望兄三思。”
平规闻听此言,心里不由一惊,吓得酒都醒了一些,连忙对石越道谢说:“多谢石越兄提醒,是平规疏忽了,他日平规必会有所回报。”
石越连忙摇手道:“平规兄不必如此客气,你我都是性情中人,若蒙平规兄不弃,越愿与兄深交,来日方长。”
平规说道:“当是如此,来,你我兄弟,当再浮一大白。”
石越说:“好。”
两人就继续痛饮起来,喝不了多久,就都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王洛见了,就命人将两人都背回房间休息去了。
夜更深了,王洛举步走到了船头,坐了下来。
只见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四周夜色茫茫,雾霭深深。王洛觉得身心都有些疲累,今天借石越的言语解决了平规的心事,但慕容峻今天一天还是未出船舱,饭也一口没动,他看来心中的执念依然很深,而目前自己也是毫无对策可想。再回想起自己重生过后的这几天,颠沛流亡,日子过得真是不易呀。
这样想着,王洛只觉得心情十分寂寥,无可纾解,就拿起自己买的另一支柳笛,也吹了起来。一时间一曲悱恻幽咽的乐曲声,荡漾在江面上。王洛吹的是古老的《越人歌》,歌的原词中有这样的句子:今夕何夕,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之所以选这个曲子,王洛也是心有所感。因为,在上船以后,王洛才能静下心来,梳理自己和慕容峻的感情。在自己和慕容峻逃亡的路途中,两人相依为命,其实那时王洛曾经想,就是两人在一起亡命天涯,自己也不在乎,同是天涯沦落人,只要彼此心心相印就好。
可是上船后,王洛才更清楚地意识到,燕虽已国灭,却留下了极大的资源给慕容峻。那么逃亡生活结束以后,在慕容峻身边的追随者眼里,来历不明的自己如何配得上天生贵胄的慕容峻,现在的自己真是比前世私奔后的地位还不如呀,前一世自己至少还曾经有过王家嫡女的金字招牌。
王室联姻看的是家世和助力,这一点自己对慕容峻的帮助是零,而这一世自己也再不想活得那么累,为一个男人的成功,每天筹谋而失去自我。何况胸怀天下,想成就霸业的慕容峻,身负血海深仇,一心复国的慕容峻,能持续抵制世家联姻的实质诱惑,一直选择自己吗?王洛心里并不确定,因为世事难料,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而且,就算慕容峻力排众议,娶了自己,自己甘愿做后宫佳丽中的一员吗?扪心自问,与众女共享一夫,就是让自己做皇后,自己也不肯的。想到这儿,王洛不由在内心中笑了,看来在世人眼中,自己前生今世都是妒妇了,这一点倒始终没变呀。
不过,说到底,在自己心里,慕容峻始终是与别人不同的,宿命般的相遇,生死与共,是恋人也是亲人,想必在慕容峻的心里,自己也是如此不同的吧。
不过,王洛又提醒自己,现在先不必想这么多,一切到了建康再说。既然现在自己还喜欢慕容峻,重生一世,自己还是“有花堪折直须折”,享受两人现在相处的美好时光吧。想到这儿,王洛的笛声变得婉转缠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