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淘河沙石龙寨上背木炭荞麦冲里
天空还在飘着雪花，可是比上午的雪要小了许多。就连太阳也露出了羞涩的笑脸，地上的雪已经开始悄悄的融化了。周微微说：“哥哥！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你看这地上的雪，都已经开始融化了。”
“还是天晴好！”陈樱说。
烘笼里的炭火早就熄灭了，我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道：“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今天又在街上给你们姐妹俩讲了一天的故事，呵呵！你们连午饭都忘了吃！”
“我连午饭都不想吃，就是想听你给我们讲你的故事啊！咏哥！你继续讲，不要停下！”
“哥哥！不要停下，继续讲啊！我想听着呢！”
我正要继续给她们讲故事，陈樱的大姑从里屋走了出来，并埋怨陈樱道：“你这孩子，听别人讲故事有这么吸引人吗？连午饭都不晓得吃了！”
“樱妹！你去吃饭吧，身体要紧。”我怕她受委屈，便这样劝说她。
“你别担心，大姑最疼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你继续讲！”
我正要说什么，周微微笑了笑，对我说：“哥哥不是也没吃饭吗？我给你买东西吃去！”周微微说完，站起身就要去街上给我买东西吃。我起身拦住了她，说：“如果你又要给我买东西吃的话，那就是不想听我给你讲故事了，我马上就走！”
周微微只好又坐了下来，我好笑道：“小妹妹！你对我这样关心，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微微听完我的说话，她笑了笑，并没有说话。我看见她的脸突然红了，就好像早上的朝霞一样美丽，她确实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她见我这样看着她，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一样，女孩的心思我又怎么猜得透呢？“咏哥！你怎么不说故事了？”陈樱见我看着周微微一言不发，于是就这么问了我一句。我回过神来，为了打破当时的尴尬，我便润了润嗓子问：“樱妹！我的故事讲到那儿了？”
“哥哥的故事说到澳门回归祖国的那一天晚上......”周微微抬起头，用手理了理她那如乌云一般的秀发说。
陈樱默默的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不好意思的朝陈樱笑了笑，继续往下说道：“因为那年盖房子，我们家又欠了别人好多债。那时候嫂子还非常贤惠，你们也知道，城市的人吃不惯我们山村用玉米面做的饭，嫂子常常呛得眼泪直流！我们全家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虽然爸爸在观阳路的一家铁匠铺里做锤手挣点钱，但只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又要给别人还债，生活过得别提有多艰苦了......”
“哥哥为什么不选择去外面打工呢？这样在家里坐吃山空的，怎么能不穷困呢？”周微微说。
“那时候，就连自己的族兄弟也不肯带我们出去打工，我们注定要受穷！”
陈樱不解地问我，“为什么会这样呢？”
“哎！一言难尽！还是继续说我的故事给你们听。”我长叹了一口气，又开始讲起了我的故事。
2000年3月21日这天，我的侄女儿徐涛出生了。那时候，因为没有钱去医院，嫂子生徐涛的时候，妈妈只好做了接生婆。幸亏嫂子生侄女儿的时候没有出现意外，如果嫂子难产的话，那她就只好等死了。真是太危险了，现在想起来都还有点后怕。
徐涛满月的时候，我们家给她置办不起满月酒，为了嫂子的生话过得好一点，大哥就跟着朱海章老师学石匠。当时，邬阳关街上有一家私人医院要盖房子，正好缺石匠工人。这家老板找到朱老师，要他去给他们家做石匠师傅，朱老师和我哥很友好，便邀我哥哥去给他帮工。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外号叫李子的债主，逼着我们还他钱，还带了两个彪形大汉来给他助威。李子对爸爸说：“你如果实在是没办法，就跟着我去做事，我不会亏待你的。给你10元钱一天，你看怎么样？”
爸爸为了还清欠李子的债，只得带上我和三弟一同到石龙寨上去给他做事。那时候，正是6月份，天气酷热，别人都在家里休息，我们三爷儿却要顶着烈日，在石龙寨上的河坝里淘沙。
大河里的水潭边沉淀的有许多细沙，把里面的泥巴在水里淘洗干净后，就是可以卖钱的干净河沙了。开始的时候，确实在水里面泡着很舒服，可是每天要来来回回的跑上近百个来回，久而久之，身心感到疲惫，四肢无力。这当中，最累的是爸爸和三弟，爸爸快50岁了，常常感到体力不支。三弟那时候还未满16岁，我们的生活质量差，每天就吃两顿面条，对于从事繁重体力活的人来说根本吃不饱！晚上睡觉的地方就是在山上用塑料袋搭成一个简陋的棚，累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根本顾不上住处的简陋，往地上铺几条塑料袋子便和衣倒下睡着了，每天累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那狼狈的样子跟一只哈巴狗没有什么区别。我们为什么不在老板家里住呢？虽然我们家比别人家里穷，但是穷人不可以没有骨气，自己一天灰头土脸的，回来还要遭别人的冷眼，明知如此，我们还能在老板家里住得下去吗？虽然住在用塑料袋搭建的工棚里，但我们的心里却要比住在老板家里要舒心得多。
“有钱的人家都这样，看不起我们穷人的。”陈樱充满同情地说。
“有钱的人家也不完全都是这样，天下还是好人多一点的。”周微微说到这儿，随即又问我，“那后来呢？”
“那时候河沙的卖价是50块钱一车，我们三爷儿要起早贪黑，两天才能挣到这50块钱。由于路程远，我们一背篓一背篓的往马路边上背。有一天，小弟弟大老远的给我们送了一背篓洋芋，要我们饿了就生火烧烤洋芋吃。一背篓洋芋有七八十斤重，年仅13岁的小弟弟弓着背，脚步蹒跚的走了几十里山路，从阴阳田岩壳里背到了这里......”说到这里，我只感觉喉头哽咽，眼圈发红，我强自忍住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哥哥！你别难过......”周微微见我眼圈发红，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人在年轻的时候不怕受磨难，多积累一些经验，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陈樱这样宽慰我道。
“是啊！人不经过磨难，不会知道什么是艰辛！人不经过磨砺，就不会成才。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其实，贫穷本身就是一笔财富！”我感慨的说。
周微微望着天空中还在飘舞的雪花，突然笑着问我，“哥哥！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梦想是做一名影视演员，而且是实力派喔！”
“哥哥！为什么想做演员呢？”周微微好奇地问。
“因为演员可以演自己喜欢的角色…..”
“那你喜欢什么角色？”周微微打断了我的话问道。
“咏哥肯定适合演一个儒将，亦或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侠客……”陈樱调侃了一句。
“其实我的梦想还不止这一个，还有诗人和老师呢，哈哈！”
“三个梦想当中肯定有一个能实现的，我的哥哥在我心中是最棒的！”周微微边说边竖起了大拇指。
“饶了我吧，我还是继续往下讲故事……”我望着天空中飞舞的雪花，又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我们在石龙寨上做了整整一个月，总算把李子的欠债还清了，我们要走，李子的二叔留我们给他做事，还嬉皮笑脸的说不会亏待我们做苦力的人。那时候，我们家也正缺钱用，就只好又给他的二叔淘河沙。当我们淘了两车河沙后，爸爸问他拿50块钱用，李子的二叔说：“周南轩！你的帐上只有30块钱了，省着点花！”
“什么？不是还有50块钱的吗？怎么只有30块钱了？”爸爸不解地问。
“周南轩！我请你给我做事，是看得起你，给你40块钱一车河沙钱就算是高工资了！”李子的二叔轻蔑地看着我爸爸说。
爸爸怒不可遏，冲上前去就要打他，他们院子里一下子来了七八个年轻人，凶神恶煞的看着我爸爸，大有围殴爸爸的意思。爸爸看见情势不对，好汉不吃眼前亏！爸爸把那30块钱扔在地上说：“我就算给你们白做工了……”
李子的二叔见爸爸走远后，竟自言自语的说：“穷成这个样子，还装什么清高啊！嘿嘿！真是好笑，老子就是欺负你了又能拿我怎么样？嘿嘿嘿嘿！......”
爸爸走在路上，忍不住老泪纵横，正在这时候，有一个姓江的老板看我们可怜，就要爸爸给他打工，还说：“我绝对不像他们那样丧尽天良的克扣工人的工资，你如果信得过我，就不妨留下给我做事，你自己想一想吧！”
爸爸回到工棚里，说：“我找到了一份活干，就是很辛苦！圣杰的年纪小，就回去帮你妈妈干农活，我和你二哥在你江叔叔那里做事，他不会亏待我们的。”
“爸爸！我不回去，现在还不到收粮食的季节，我回去也没有事情可做，不如在这里帮您们做点事情，还可以多赚点钱！”三弟说。
“也好！锻炼一下你们的体质，同时也让你们多尝尝人间的酸苦艰辛，对你们以后的人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啊！”爸爸鼓励着我们。
“爸爸！那我们给江叔叔做什么事啊？”三弟问。
“还是淘河沙，他说给我60块钱一车！”
“爸爸！江叔叔不是骗我们的吧！他给的价格怎么比别人高了10块钱啊？”我疑惑的问爸爸。
“不是你江叔叔给的价格高，是现在的价格是这样，你以为他会这样好心的给我加价呀！”
“哦！那我和二哥做什么呢？也淘沙吗？”
“不是！你和咏儿到大明岩去背木炭，10块钱一百斤！一天你们两兄弟可以挣到15块钱。这样的话，加上你大哥挣的钱，我们家里一天的收入就有50块钱了，过几年，我们家的欠账就差不多可以还清了......”说完，爸爸望着天边的一抹晚霞，拿出了一只烟，然后划了划火柴。
“爸爸！在大明岩背木炭，那来回有多远的山路啊？”我忍不住这样问爸爸。
爸爸想了想，说：“来回有七八十里山路！”
“爸爸！有这么远吗？”
“我说的只有少，没有多，具体背木炭的地方就在大门岩下的一个叫荞麦冲的地方，背木炭的有很多人，大概有十多个。你们年纪小，他们会照顾你们两兄弟的。”爸爸说完，眼眶有些湿润了。
第二天，天还刚刚亮，爸爸就叫醒了我们。三弟揉了揉眼睛问，“爸爸！天还没有亮，您叫我们干什么？”
“别人现在都开始往荞麦冲里走了，你们还不快起来，否则的话，你们就找不到去荞麦冲的路了。”爸爸催促道。
我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漱了漱口。爸爸给我们早就煮好了面条，我和弟弟匆匆吃了一碗面条后，就背着背篓上荞麦冲了。一路上，我和弟弟急急忙忙的赶路，半个小时后，我们追上了前往荞麦冲背木炭的大队。其中，有一个四五十岁上下的人打量着三弟，然后摇了摇头道：“真是造孽！这么小的年纪就来干这种苦力活！”
“大叔！您也去背木炭啊！这么大年纪了，还吃得消吗？”三弟问那人道。
“我才三十多岁，哎！穷人就是这个样子。你这么小的年纪就来干这么重的活，真是可怜！唉！”那人长吁短叹的说。
我们走到荞麦冲里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大家装好木炭后，有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大个子关心的对我们说：“两个小弟弟，你们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免得我们在前面走，你们在后面跟不上......”
“那个大个子还是一个好人，知道关照你们！”周微微点了点头道。
我想了一下，说：“其中还有一个烧炭师傅对我们很好！记得有一次，爸爸回观阳路的铁匠铺做事了。因为江叔叔需要的河沙数量不多，爸爸呆在那里没有事情可做。爸爸回邬阳关的那天，我心情不是很好，我还没有吃饭就一个人背着背篓上荞麦冲了。走在路上，我忍不住饥饿，就坐在一个大石板上休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在梦中，我记得买别人的东西吃，就是钱偏偏不够，看着别人吃东西，我馋的直流口水。忽然听到有人叫“二哥！”我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三弟在叫我。三弟见我醒来，便埋怨我，说：“二哥！在石龙寨上的时候，你怎么不吃饭就走了，我怎么叫你，你都不听。我把面条给你带来了，你快趁热吃......”
这一碗面条我合着眼泪，一口气便吃了个精光，然后我笑着说：“三弟！今天的天色很晚了，恐怕今天的木炭背不回石龙寨了。我们不如休息一天，到荞麦冲的那个烧炭的师傅那里歇息一晚，你看好不好？”
三弟同意了我的要求，那一天晚上，烧炭的师傅客气的请我们吃玉米面粥。虽然现在的生活条件好了，可那时候在山上，这就算是丰盛的晚餐了。周微微听到这儿，没有说话，还紧蹙起额头，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一样。
“你们那时候没有别人背的木炭多，江老板会给你们10块钱一天吗？”陈樱问。
“背木炭是按10块钱100斤木炭来计算的。你以为我们会遇上这么好的事情啊！”
“哥哥！大明岩上山高路陡的，你们有没有遇上什么危险呢？”周微微突然这样问我。
记得有一次，我和三弟在荞麦冲里背木炭的时候，走到一户人家，我口渴难耐。便把一回木炭靠在路边，到那户老板家里讨点水喝。谁知，没有人在家里，水缸在屋里，我不好翻墙进去。没办法，只好又背着木炭向前走，走到另一户人家的吊脚楼下，见到里面有很多人，我们身上脏兮兮的，不好到人家去讨水喝。我见他家后院有一条小溪，这条小溪从他家的排水沟里经过，我便和三弟偷偷跑到他家后院的小溪里用手捧了一点水喝。水很浑浊，此时，我们也管不了这水干不干净，尽情的喝了个够。
此时正是六七月份的天气，酷热异常，还变化多端。上午还是大晴天，不一会儿便下起雨来了，开始下雨的时候，我们正走得满头大汗，突然下一阵雨，还感觉有点凉快。可是，雨越下越大，还吹着大风，大队人都走得不见了踪影。我们在后面怎么也追不上，加上路面很滑，我和三弟小心翼翼的向前迈着每一步。天晴的时候，倒不觉得这些地方怎么危险，可是经过一场大雨的冲刷，尤其是几处石阶梯，简直不敢行走。此时我和三弟是又困又乏，走到一处羊肠小道，前面的一处地方很危险，一边是万丈深渊的悬崖峭壁，稍不留神，从这个地方摔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不可。心里越是害怕，脚下就越不听话。突然我脚下一滑......
周微微“啊！”的惊呼一声：“哥哥！你没事吧？”
“呵呵！如果我有事的话，今天还能坐在这里给你们讲我的故事吗？”我笑着说。
“咏哥！后来怎么样了？”陈樱问我。
“我当时脚下一滑，幸亏我背着木炭，身子没有向前倒下去，而是从侧面翻了好几个滚，前面的一棵大树挡住了我，救了我的命。三弟吓坏了，他以为我从悬崖摔下去了。他扔下背上的木炭，口中哭喊‘二哥’！‘二哥’！你怎么样了？”讲到这里，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可是眼泪偏偏不听话，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我看见周微微和陈樱的眼中都饱含着晶莹的泪水，为了调整一下气氛，我无聊的说：“快过年了，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最后怎么样了？”周微微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这样问我。
“后来，三弟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我，当时，我看见三弟眼泪汪汪的，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关切的问说‘我以为你摔下悬崖了，吓死我了，祖上保佑！祖上保佑！你有没有摔伤哪里啊？”
“没事！二哥歇一会儿就好了！你别担心！”
三弟见我没有摔伤，高兴的朝那棵大树拜了三拜，然后虔诚地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兄弟还有时来运转的时候，一定前来拜望您！感谢您对我二哥的救命之恩！”
我站起身来一看，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污泥浊水，不禁哑然失笑道：“这次背木炭，险些使我丧生在这大明岩下的荒山野岭里，以后可得万分小心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