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你没有随同从事的工作去干部科，对我，没有意见吧？”汪尚不经意发问。
“汪科长，在哪里都是干革命工作，没有意见。”
“你想嘛，我怎么会同意你走？你是我的学生，你转业又是我接收的，我要好好培养你。”
“谢谢科长……”
说话间，办公室张主任拿着乱七八糟的草稿来到干训科，开口就是：“搞不赢了，部长明天要用。来，钢笔字写得好的小伙子，帮忙抄一下。”
态度决定一切，有什么样的态度，就有什么样的评价。阿龙每次的表现，都是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抄，然后笑嘻嘻的送过去。
高中文化的张主任，还算是有文化的人。n市有那么一位副局长，纯粹就是一个大老粗。一次，阿龙应邀参加该局的干部培训动员会，这个天命之年、只读了几天私塾的老局长，戴着老花眼镜，目不转睛的盯着稿纸，满头大汗地读报告，却仍然结结巴巴念不断句。当读到“拿了文凭的和尚未拿文凭的干部”这句时，他在“尚”字后面打了一个“喘”，再往下念。结果変成：拿了文凭的和尚、未拿文凭的干部。顿时，在场人员大笑起来。局长大人搞求不懂，码起个脸，愤怒制止：
“还好意思笑！和尚都拿了文凭。你们一个个还跟老子稳起，不害臊？”
这时，局长又听见打鼾声，瞅了瞅，故意不点名，慢慢道来：“后边那个女同志，我在上面累得要死，你在下面呼呼大睡！不配合就算了！今后你肚皮头要是没有东西，可别怪我这个当领导的不行啊！”
“扑哧……”阿龙差一丁点儿笑出声来，突然改为咳嗽取而代之。
1983年，大规模的机构改革开始了，要求各级领导班子实现老、中、青三结合，达到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所提拔的干部必须45岁以下、中专以上文化程度。各行各业像阿龙这类初中及以下文化的干部，必须进行文化补习，再次确认是否初中合格。
“熊实，男，四十岁，大学，任市外贸局局长……”干部科每次发的干部任职通知，都有象任命熊实这样的内容。
“汪科长，熊校长当局长了，恭喜他！”阿龙没话找话。
“现在提拔干部，文化是硬杠杠。教育、科研、卫生……这些单位知识分子多啊！老熊文化高，起来当局长，很正常。”汪尚淡然回答。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发方悔读书迟。初中文化的阿龙自然被“筐”进“补习”之列。年初，他就积极报名参加市里专门为机关干部举办的文化补习班。
阿龙的初中合格证刚拿到，科里就收到上级委托学院开办“干部进修班”的通知。考试内容：语文，数学，政治。考取后脱产学两年，毕业获大专文凭。
阿龙又被“筐”进了这次干部进修班考试成员。
人生之路哼哼/山坡多啊/横横，我要加油哼左哼/哼哼/爬山坡呀/嗬哼
爬上山坡哼哼/唱山歌啊/横横，山歌比山哼左哼/哼哼/还要多呀/嗬哼
考前复习很累人。一天，疲惫不堪的阿龙为了轻松一下，给朱阁和参加复习班的几个同事，摆了自己在公交车上亲身经历的笑话，说是：
“那天，有位涂脂抹粉勇敢装嫩的大嫂，看到我阿龙要下车了，大喊一声：‘同志，你烟掉了？’老子一头雾水‘嗨，哥们身体棒棒的，好久阉掉了？嗯！’”
“阿龙，你真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轻松了许多。
当汪胜得知阿龙要参加成人高考，气不打一处来，质问汪尚：“我的姐姐啊，你啷个会同意铁柱子参加成人高考？他在干训科，你不怕别人说近水楼台……！”
“黑黢黢，铁柱子符合条件，不是近水楼台。朱阁都可以，我不同意他，没有道理！”汪尚解释。
1983年7月，全市包括阿龙、朱阁8名考生，风尘仆仆前往重庆一学院参加成人高考。
由于是第一年成人高考，管理上不是那么严密。考场在一间大教室进行，摆着100多张每张长1米、宽0.4米的课桌，两人一桌。每桌贴着两位考生姓名。
一看考场，阿龙就黯然神伤起来---气死人啊！全省共200多考生，偏偏n市排在最后不说，阿龙恰恰被列在n市最后一名？独“享”一张考桌。
“老天啊，咋会这样？！”阿龙气栽了！
先人板板，要想公道，打个颠倒！科里咋个列的名单上报的？n市8人，从机关排起走，最后也该是县上呀；从县上排起走，最后也该是市委、市政府办公室呀；为什么单单把我阿龙排在最后？难道硬是命运在捉弄我？难道八哥啄柿子~拣软的吸（吃）？难道……”阿龙啷个也搞求不懂。
考试时，那确实太短的桌子，逼得同桌的俩个只有各自把左手放在自己左腿上，或者将手指从左胸前面伸到桌边去压住考纸。两个人每写一个字，都会“瞟”得清清楚楚。阿龙嫉妒、眼红，气不打一处来！
试卷填空，那“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这最后一空，阿龙就是想不起；那请从哲学的角度认识“物以稀为贵”、“以偏慨全”……阿龙也是张冠李戴！
“大脑壳，你肯定考得好！”阿龙断定。
“你咋知？“朱阁立即反问。
”有高手在旁，跑不脱。”阿龙一语道破。
“我可怜的铁柱子，这就是运气，这就是命！但是，就你娃儿没有摊着这样一个好机会。可惜了！”
不久，成绩下来了，阿龙总分195.5分。
不久，录取分数线下来了，200分。
不久，朱阁等7人“光荣”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全省考生大部分都录取了。
“唉哟！唉哟啊！我真被那位大嫂言中：烟（阉）掉了！”毛焦火辣的阿龙鬼火冒，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这一下，阿龙不仅像开滦挖矿~全是煤（霉）！而且脸也丢大啦！真是八辈子老祖宗的“脸”，都拿给他丢尽了！
渐渐，窃窃私语的，暗暗高兴的，嗤之以鼻的，指背脊骨的，瞧不起的。尽收眼底---
“8个，就干训科那个娃儿名落孙山，给组织部抹了灰，还不知害臊？你看他，狗头长角巴~出羊（洋）相不说！还好意思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
“喂！你别说，政府那个朱阁孬火药，好像说不会说，写不会写，他还考取了。”
汪胜更是幸灾乐祸：”姐姐，我说过，阿龙就是骨头熬汤~没有多少油水，丢人现眼，这下安……逸了！“
冲动是魔鬼，大怒易失礼。阿龙啷个办？难道悄悄去死？或者不厌其烦的对这些人说：
“我不服气，我是一个人坐一张桌，是板凳上钉钉~硬过硬，居然也只差几分就上线。他们不是啊！他们是俩人坐一张桌，互相看得到题。如果我也享受同等‘待遇’，互相看题，同样上去了。”阿龙能这样实事求是吗？他敢吗？理论上说实事求是是一种美德，但要实践起来，有时比登天还难！诚然搬起石头砸脚~自己砸自己，冒狗胆说出去，谁听？谁信？真是布告贴在房顶上~只有天知道，冬瓜皮戴在阿龙脑壳上~霉到头了！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剩下的一二，是特别的不如意。笑看风云淡，坐看云起时！不争就是慈悲，不辩就是智慧，不闻就是清净，不看就是自在！阿龙只好像大姑娘放屁~忍倒点。每天，苦脸扮成笑脸，心中就像搅拌机的石子~翻上倒下的......
人生之路哼哼/山坡多啊/横横，阿龙加油哼左哼/哼哼/爬山坡呀/嗬哼
“阿龙，作为管理干部训练的工作人员，应该身先士卒，带头搞好自身培训。可是，这次去八个，就你名落孙山，不应该吧？你是我的学生，我也不好受啊！“汪尚忒显诚意。
”科长，实在对不起，我脸丢大了！“阿龙满脸羞愧，垂着头。
”说实话，在报你参加高考的问题上，颇有争议。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我坚持，最后终于补上了你。“
”原来如此，把我排在了其他7名考生的最后！这难道是命运注定吗？再说，我符合条件呀，还有什么争议头？“阿龙默默在想。
汪尚沉思片刻，一番唠叨：”铁柱子，通过这次考试，不难看出你的差距之大。既然失败已经存在，你就要面对，就要在工作上力求完美，以挽回一些不良影响。年轻人，活跃点！现在，希望你每天提前到单位，赶在上班时间之前，就把开水打好，把地扫干净。上班后，来了客人，主动搬櫈、倒茶……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我才实话实说。”
“知我者，科长也！”阿龙频频点头。
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阿龙决心按照汪尚说的这番话，好好表现。可是，每天穿过通城上班，又没有公交车，现在要求提前到单位，啷个办呢？这时，他想起了“四通八达”的颜富，娓娓相求：
“肚鸡眼，前段时间，我求爹爹告奶奶、请人能否在房管局搞一套在市区的公用房过渡，可是一直没有消息。你能否帮个忙？”
“我试一试。”颜富没有拒绝。
阿龙名落孙山，没有灰心，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刘产看在眼里，眼气巴撒的，叮嘱颜富：”肚鸡眼，人家铁柱子在部队出类拔萃。回到地方也是夯实得很，在组织部工作，遇到挫折不灰心！你呢？一天到晚就是‘混’。‘读书做官论’当然不对；但是没有文化，也不对。明年，你一定要去给老娘读书！“
“真是一个风车车，难得给你讲。”颜富送给刘产这样一个诨名。
阿龙在刘产眼中，就是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于是有事无事用心与阿龙接触。一天，刘产独自一人来到阿龙家，神秘兮兮地说：
“铁柱子，地球是运动的，一个人不会永远处在倒霉的位置。我挺你，你委托的房子~落实了！”
“飞机上拉稀~泄（谢）天泄（谢）地。风车车，你不要象收音机唱戏~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哈？”阿龙觉得这比登天还难的事情，难免不疑惑。
“难道你还不相信？就在六中下面的花市旁，房管局的，漂亮啊！我骗你是小狗！”刘产笑嘻嘻的回答。
之后几个月，阿龙不得不问：“颜富，刘产说的那几排新房啷个每套都灯火通明？好像没有空余的嘛。”
刘产抢过话头：“现在要的人太多，故意开着灯，免得别人争。”
又过了几个月，房子的事，仍然就像三十晚上的月亮~没有影子。
阿龙纳闷了，默默地想：“肚鸡眼啦肚鸡眼，办不成就直说嘛。这年成呀，桩桩件件鬼事，我铁柱子硬是搞求不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