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马上离开。此时,她张开着手臂,俏皮地在铁轨上行走,就像在过独木桥。
看来她很喜欢这里。
【嘿,后面那位,你来自哪个时空?】少女突然问。
守人也准备问她相同的问题。
【我应该怎么回答你呢?】
【是这个世纪么?】少女问。
【如果要是这么问的话,我所在的时代是这里二十年后。】守人说。
他跟在少女身后,目光始终在向日葵丛与少女的身姿之间来回游离着。
【挺近的哟。】少女一个小跳从铁轨上蹦了下来。
【你呢?】
【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应该离得很远吧。你看,这里有花,有草,还有鸟!】她说起话来平淡如水,可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向往分明就是天真少女的模样。
【难道你所在的未来看不到这些吗?】守人问。
少女苦恼起来,声音又变回到有气无力的状态:【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没见过太阳了,我所在的城市并没有这些花……哦对了,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些的。】
【因为时空三原则?】
少女惊奇地回过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注视着守,这让守人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什么呀,原来你也知道这些规矩啊。】少女掩着嘴,发出奇怪的嘁嘁的笑声,根本是在嘲笑,【我以为你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新手呢!从刚才的表现看,你干这个应该没多久吧。】
【有三年了。】守人自信地说。
【难怪。】少女不屑地回应。
【喂,你可知道三年里我跑了多少地方……】
【我已经干这行十年了哟。】少女不动声色地回答,【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愣头愣脑的的家伙呢,哼哼。呐,刚才的事,我也很好奇,你在的那个年代,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摆弄那些玩具吗?】
【那不是玩具!】守人校正,【那是用来修正时空的仪器。】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觉得挺好玩的,能和前辈一起工作。】少女说着又跳上了铁轨。
这还是第一次从少女口中听到赞扬的话来,但从她用那高傲的语气称自己为前辈,反而让守人觉得她的淡漠中有种可爱的气质。
守人笑了笑,他很享受工作中和晚辈的聊谈。
【其实我也蛮好奇的。】他问,【未来的时空巡逻人都是像你这样的孩子吗?】
【你说什么?】少女探过脑袋,张大眼睛问。
叫她“孩子”什么的令她有点生气,可事实确实如此,她这般,从相貌到口吻的样子,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而已。
【我是指,你为什么会选择成为时空巡逻人的?】
【因为喜欢。】少女干脆地回答,【你想啊,能在时间和空间的尺度上任意的穿越,不是很有趣的事情吗?】
【很有趣吗?这可是相当辛苦的工作。】
【嗯,不过我不怕。】少女拍着胸部道,【我的爸爸也是做这份工作的,我爷爷也是,我祖爷爷也是。爸爸说,我们全家都是时空巡逻人。】
【那可……】
惊叹间,少女又张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看。
眼前少女原本的笑容变成了疑惑,一对细细的眉毛轻轻的蹙着
【喂,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她突然问。
守人摇摇头。
但听少女说来,她好想曾见过自己。
或许是在未来,或许就是未来的自己。
【嗯,我也觉得从来没见过你呢。】少女说。
守人松了口气,内心却有点失落的感觉。
然后,就这样,他们聊着天,不知不觉走完了那片向日葵丛。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在这个适合郊游的日子里,守人想要和这个神秘少女再多相处一会儿。
这也许就是时空巡逻人工作的奇妙之处了吧,两个不是同时代的人,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时间相遇。
守人真该庆幸自己遇到了少女。今天她给自己好好的上了一课,在这个无穷的时空之中,还有许许多多尚未解开的奥秘。
可是,也就在守人遇到少女,并知道她是未来的时空巡逻人,一个想法下意识地从心底涌现上来。
他准备放弃这份工作。
也许就是明天。
也许就在完成这项任务之后。
就像队长找到了接替他完成任务的自己一样。守人发现,未来,还有比自己更年轻,更优秀的巡逻人。
好像如释重负一般,他终于可以不用忍受那生不如死的时空穿梭了!
终于不用再用陌生人的名字伪装自己了!
终于不用承担可能毁灭人类与整个世界的风险了!
他受够了!
该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呀,时间不早了,我要准备回去了。】少女看着自己手腕上旋转的手环喃喃道。
她来到守人跟前,踮起脚尖,抬头望着守人。
守人被她的真挚和善良打动了。
【离开之前,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少女问。
【我……】
【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已经知道你来自哪个时空了。】
【那,我们还能见面吗?】
少女歪着脑袋考虑了下:【看运气吧。爸爸说的,宇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概率问题。不过,能在这里遇见前辈我很开心。】
【我也……】
并没有等他说完,只见少女回头跑去田野里,摘了两朵花,轻轻攥在手心。然后又跑回来,纤细的手指竖在嘴唇间。
【你要把它带回去?】守人着急问。
少女注意到他那仿佛天塌下来的表情,咯咯笑着,张开手,又让花朵随风飘落。
【哼,骗你的。】她说。
守人悬着的心放下了。
到了告别的时间,少女和他彼此心有灵犀,没有告知对方的姓名和身世,也没有干预这里的时空,怎样的到来,怎样的离开。
少女回到她来时的隧道前,她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咒语”,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条精致的项链,但在项链的末端却挂着一只不起眼的戒指。
站在不远处的守人注意到了这一切,心脏咯噔跳动了下。
他认识那只戒指。银色的,边缘的地方带着卷曲的弧度,戒指的中间有道特别的十字划痕。
此时此刻,它正带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之上。
守人绝不会认错,那枚曾给予自己动力和梦想的戒指。
那个让他期待成为英雄的梦想。
就埋藏在儿时无数次对父亲的憧憬之中。
那种悸动的感觉如融冰般蔓延至全身,将浑身的血液冲刷得滚烫滚烫。
他突然发现,自己那半途而废,以及将责任推卸给别人的想法是多么的令人羞耻。曾拥有的梦想,还有父亲的遗愿,居然被现实冲灭得一文不值。
多么可笑啊!
【怎么了?】少女惊奇地回望沉思中的守人。
【没什么。】他这般说着,下意识地遮住了左手。
她会是谁?
他的女儿,也许是他的孙女,或者又是重孙女,也可能,她只是侥幸得到了那枚戒指。
少女却是那般的珍惜它,将它小心翼翼的串起,挂在自己的胸口,就像镌刻着梦想的信物一样,始终将它带在身边。
少女瞧了瞧守人,又看了看自己,然后高举起手,指着手腕上的金属手环自豪地仰起头。
【瞧,未来科技哟。】她说。
无拘无束地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穿梭,她一定生活得很自在吧。
【所以,你要加油啊!】她抬起一只手臂指向前方。
【再见!前辈!】
下一秒,少女的身影便完全消失在了空气中。
可她最后灿烂的笑容却永远铭刻在了守人的脑海里。
嗯,没错。
的确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呢。
守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