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是位优秀的远洋船长,他在东印航海公司的时候非常受船员尊敬,被称为“永远的奥利弗”。
他一生在海上颠簸,经历过狂风暴雨,也遭遇了两次惨烈的世界大战,岁月让他的脸颊刻上磨灭不去的疤痕。
如今,年迈退休的他在海岸边的孤岛看守这座灯塔,对他来说,大海就是故乡,灯塔就是他的家。
黄昏时分,最后一缕鲜红的残阳泼洒在波浪上,起伏的洋面浮现出美丽的星空。
不远处,一艘小渔船悄悄停靠在了岸边。
小奥利弗是这里的渔民,他驾轻就熟地将绳索套在了岸边的木桩上,一脚踏在船板上,立在岸边等待船上的客人。
【阿尔贝特先生,我们到了。】他对船上摇摇欲坠的客人说。
这位客人很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白色面孔。与魁梧的小奥利弗相比,他身形纤弱,穿着和小奥利弗相似的尼龙装。因为晕船的关系,他正不停地干呕着。
直到踏上平稳的陆地他才送了口气,解开了脖子上的联络器,面对大海,眺望着远方的夕阳。
朦胧的星空,波光粼粼的水面,这场景并不多见。
他的手已经摸到了背包里的微型相机,刚准备拿出来,想了想后又放了回去。
快要入夜了,他必须尽快完成自己的工作,他不希望自己的冒昧到访打扰了这位船长老人。
老人依然健硕,他热情欢迎了到访的客人,邀请参观了他的藏品室。这间不到一平米的小房间堆满了他年轻时的战利品,战争后授予的功勋章,远洋时友邦赠送的礼物,还有他撰写的航海日志。每样东西他都能讲出一段传奇般的故事。
【只有件事,阿尔贝特先生,我必须郑重地告诉你,我并不希望离开这里。】老人说着从厨房端来两杯荞麦茶。
【老爹……】
【住嘴!】老人打断了小奥利弗,微笑着朝向来客,眼神里却透露出委屈,话语也变得激动起来。
【阿尔贝特先生,我知道这对我们都不容易,但是附近的渔船终究缺不了这座灯塔。每到晚上,灯塔都会点亮,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到了晚上它都会亮起。只要灯塔还亮着,再远的船也能看到,他们会看到的!真的!】
他善意地搀扶老人,让他坐在火炉的藤椅上。
老人已泄了顶,两鬓半百,说话特别激动,特别提到这座灯塔时,他的眼睛总是红的。
来时,他从小奥利弗那里了解过这里发生的事情,也知道为什么老人会如此在意。
城里有位大名鼎鼎的开发商修斯,他投资市政厅,想要在岸口建设一座大型海港,于是需要把旧的灯塔拆掉,作为新的航道使用。
就因为这件事与老人闹了许多矛盾,奥利弗不愿意离开,而修斯和市政厅的公务员千方百计的前来说服他。他们甚至买通了小奥利弗,这让老人非常的难过。
【不,您错了,我不是来让你离开的,我是来维修这座灯塔的。】
老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先是一惊:【你说什么!?】
【我是来为您维修这座灯塔的。】
【你是修理工?】
【没错,我是个修理工。】
【你不是赶我走的?】
他笑了笑:【我不会让您搬走,我只要去塔顶查看一下线路。】
老人握住的手松开了,过一会儿又紧紧抓住了年轻人的胳膊:【阿尔贝特先生,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啊!】
【您也是位伟大的船长,后人一定会歌颂您的功德。】
他安慰着老人,却看到小奥利弗神色平静。
他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也仅仅只是安慰,因为过了今天,小奥利弗就会把老人接走。修斯会带着他的施工队将这座灯塔,连同这块孤岛铲平成大海。
走在前往塔顶的盘旋楼梯上时,他几次经过窗户,看到窗外磅礴的大海,每上一层,天空总要变暗一些,大海也开始渐变成漆黑的颜色。
【阿尔贝特先生,你没问题吧。】小奥利弗在楼下喊。
【没事,一会儿就好。】他一边喘气一边仰望剩下的楼层。
腕上的电子表显示,距离灯塔发出亮光还剩下两分钟。
作为一名修理工的确枯燥,也只有沿途的风景缓和工作的紧张。
现在快要到时间了,他已无心关注窗外的景色,还有漫长的楼梯等待着他去对付。
最后一层,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并用爬上去的,来到塔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忙从背包里掏出各种仪器,一一摆在地上,然后带上护目镜。
完成一系列准备工作后,他盯着腕表跳动的数字,心里默数起来:
五
四
三
二
一
计时器归零的那刻,塔顶平台上方准时亮起一道刺眼的光团。
明亮的光线射向四面八方,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远处的洋面上,嫣然出现一轮白色的小太阳,那正是这座灯塔。即使距离几千里的渔船也能看到,这是比明星还要耀眼的亮光。
【一切就绪,修正开始。】
他亲吻着戒指,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熟练地调试起地上的各种仪器。
正如老人叙述的一样,灯塔每到晚上就会亮起。
事实上,聪明的修斯为了早日开始工程,早就说服市政厅和供电局将灯塔的电闸给拉掉了。但是,灯塔每到这个时间点还是会自动亮起,而且放出令人惊叹的光芒。
这并不是奇迹。
那团光只不过出现在了错误的时空里,“维修工”的任务就是修补这块错误的时空。
理论上他并不只是“维修工”,他叫做“时空巡逻人”,工作是发现和修复一切时空错乱的问题。悬浮在头顶的那团奇怪光芒,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他认真地摆弄仪器,光团开始逐渐变得不稳定,如同罩上了一层灯罩,从原来刺眼的白色变成了柔和奶黄色,然后缓缓熄灭。随着时空漏洞的修正,远处的洋面上,那轮明日也逐渐暗淡,最后消失不见。
他脑海中浮现出海中西沉的太阳,还有令人过目难忘的美景,再一想起自己对老人的承诺,心里难免有些遗憾。
虽然顺利地完成了任务,但这座灯塔却永远失去了光明,它再也不能为远航的渔船指明归家的方向。它就像一位掌舵的老船长,突然失去了自己的本职,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那会是多么凄凉和悲惨的一件事啊。
回到地面时,老人正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处漆黑的大海。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表情凝重。
离开前,小奥利弗忍不住一把握住他的手,感激涕零:【阿尔贝特先生,真感谢你瞒住了老爹,如果灯塔的光不熄,老爹也绝不会离开。现在放心了,该是时候让他颐养天年了。】
【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带上兜帽平静地说,【另外,这的确是线路上的某些问题,我想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哦,太好了,如此一来我就能安心把老爹接走了。要不然,我和所有人一样,都会觉得非常过意不去。只要灯熄了就好,只要灯熄了就好……】后面的话小奥利弗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他乘坐渔船缓缓离开,回望身后,孤岛上的灯塔只留下老人屋里微弱的烛光。
海浪拍打着礁石。对岸,在城市闪烁的霓虹灯下,古老的灯塔在水中投下长长的浅影。
塔的形状在已眼前变得模糊起来,歪歪扭扭,就像被时代逐渐忘却的遗迹。
但他知道,不久以后,这里将建设起象征工业时代的大型海港。一座崭新的灯塔将会亮起,它将指引着船舶和这个繁荣的时代,跨入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