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起回到上海的家中,整洁的闺房里,靠窗有一张很大的书桌,她没有书房,这张书桌是用来写毛笔字和画画的。她似乎还停留在江边的那个晚上,红灯笼、小橘灯、铁索桥、红痣,这些东西一直在她脑子里徘徊。她铺好宣纸,愣了好一会儿,却不知道如何下笔。毅行,我画什么给你呢,画你?我要画一幅让你刻骨铭心的画。
看着时钟差不多走到八时,李梦起才回过神来,匆匆理了理衣服,准备去约定好的地方等方柠檬。
刚走到客厅,满是烟雾,烟雾缭绕中,李春辉似乎一宿未睡,黑着个眼圈不停抽着烟。
“爸爸,你干嘛呢。我妈妈刚一出去,你就这么腾云驾雾了!”梦起被烟味熏得咳嗽了几声,“我看您精神萎靡,再去躺一会儿。”
李春辉不免打量起眼前这个养女,眼睛、鼻子、嘴巴、性格,竟然没有一点像自己和妻子。他又想到了小天,活脱脱就是他的小翻版,除了苦恼发小脾气的时候特别难哄不买账,其他时候就特别亲昵他,这就是父子之间独一无二的亲情吧。他又猛然抽了一口烟。
李梦起因为父亲生意上的原因心情不好,便顾自己一声不吭退了出去,因为怕迟到了,便一路赶了过去。
李春辉一声不响看着养女退了出去,心里想到,毕竟不是亲生的,明知道自己心情不好,也不知道上前撒个娇宽慰一下自己。血缘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就是因为没有这层关系吧。当初,抱养女儿,就是希望可以有个人膝下撒娇,让他体味一把哄女儿宠女儿的父亲乐趣,结果这个女儿从来没有对他撒娇过。倒是小天,动不动就会对他撒娇。那么,杨晓怎么办,她接受得了小天的存在吗,特别是小天的生母!
“梦起,你才来啊。”柠檬一把捉起她,就跑,“毅行和人打架,被打伤了,正在医务室呢。”
“严重吗?他和谁打架了?”
“和上次一起去写生的方默。”
方默是隔壁班的,高高的个,长脸,五官看上去像一匹马,外号“放牧”,人物画特别好。家里是开小旅馆的,平时也穿得时尚休闲,喜欢运动,是篮球场的活跃份子,打球的样
子潇洒,也打得一手好球,是很多小女生暗恋的对象。
“他们——他们怎么会打架呢?唉!”梦起又气又急,猛一跺脚。
医务室里,两个大男孩铁青着脸,谁也不愿理谁。毅行的左脸上一大块淤青,发丝凌乱,嘴角还有血丝挂着。方默整个左小腿都已经红肿,红药水涂了慢慢一片。
“刘毅行,你的脸怎么了?”梦起匆匆扑到他面前,想伸手摸摸他的脸,看见有人在,手就停在了半空,恼怒的看向方默,“方默,你干嘛打他!”
方默直直看着梦起,眼睛里一闪而过一丝伤痛还有一丝渴望,马上就掩盖了过去,沙哑着声音:“他欺负一个女生,我就要揍他!”
“胡说!刘毅行欺负谁了!”
方默看了看她,一低头,就跑了出去。
“你们这些男生,真奇怪,方默不是你兄弟嘛,怎么说打就打了!”梦起端详着他的伤口,“还打脸上。打人不打脸嘛。幸好,只是淤血,等到散开了,就好了。你疼不疼?有没有配消炎药?”
“我们打打闹闹惯了,不打紧的。”
“待会去画室,你先别看我。我想好了,画什么。那副输了欠你的画。”
“就快考试了,你要没时间,可以考试结束后画给我。”
“我怕考试没通过,我便画什么都不好了。”
“绘画对我来说,是一种天性,也是爱好,不论我考得上,或是考不上,我都会画。”毅行看着梦起,“一个人,周围很安静,在屋子里,作画的那种感觉,比如看着一片树叶,把它生命的纹路,一点一点画在纸上,就像是你把它从一个世界,装进了另一个世界。在不同的世界,它有不同的声音和颜色,甚至它可以和你思维说话。你等于创造了另一个它。”
“毅行,我觉得你好像是《苏菲的世界》里那个哲学老师。”
“我很喜欢《苏菲的世界》,那个挪威的小女孩。”刘毅行和李梦起向一楼的画室走去,“好,我不看你,你画好了,就来找我,我不在画室,就在操场。”
梦起微微歪着脑袋,一只画笔在纸上飞快舞动,端庄的圆圆的脸蛋上,浮现出娇羞迷醉的红晕,她那双圆圆的大眼睛闪动着珍珠般的亮光。时间之上,似乎跳跃着一阵欢快的交响乐,她既兴奋又小心翼翼画着。
方柠檬悄悄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不敢出声,只能她画好开口说话。
“啊!柠檬,你知道站我身边,不吭声啊。”梦起扔下画笔,看了眼身边的柠檬,吓了一跳。
方默就在她不远的身后,也在作画,抬起头,不由被她画板上的那幅画吸引住了。画中是两双手,一双是男人的手,修长却是强硬的手,一看就是刘毅行的手,一双是女孩的手,温软芊细属于艺术家的手,一看就是梦起的手。两只的小手指,就在指尖轻轻牵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是凤凰展翅,也像是雄鹰展翅。两只手的中指上,画有长长得一颗梅花状的红痣,远看就像带着一枚戒指。画上还提有一行小字,方默定睛一看,写着“梦起易行”。方默的心口忽然一阵阵痛,他狠狠捏紧拳头,狠狠想到,好一个梦起易行!
“梦起,这幅画,好是好,怎么看上去,有些怪异。”
“世上那些让人觉得怪异的荒诞之事,是因为没能身临其境。”梦起轻轻卷好画,踏着小碎步跑向操场上他们经常会面的地方。
刘毅行仰面躺在长满淡黄色蒲公英的草坪上,刚好是在一颗大树荫下,不时有不知名的花随风飘下,嘴边还吹着一株蒲公英,梦起把画作藏在手边,也躺在他身边。
“画呢,拿来。”刘毅行不客气的伸出手。
梦起递给了他。他仔细打开,一看,马上惊得坐了起来,又深深看了几眼,放声大笑:“梦起,你的手很丑,还有这梅花烙,歪歪扭扭的,像是缝缝补补上去的。”
“这不是梅花烙,你看仔细。”
“不是,难道是猫爪印上去的梅花印?我可以改一下,会更抽象派。把这梅花烙,改成一株小小的紫红色的草。这四个字也改了,改成瑶池边的一颗草。”
梦起本来有些疑惑,听他这么一句,眼底的笑意深的像一汪清泉。
“梦起,其实,收到这画我很开心。”刘毅行忽然严肃了起来,“将来,我考上了美院,我就天天努力画,以后,我就有能力开画展。我让我每一幅画中,都带有瑶池边的一颗草,把它化成各种印象派,隐约的、明显的、古典的、抽象的、似有若无的,刚好变成一个系列。如果我年轻的时候做不到,我就学齐白石,大器晚成,终有那么一天的,是不是!”
梦起笑得更甜:“是,是,是,大画家,如果我考不上的话,我就做你的模特。到时候,我变成你画中的永恒,就可以和你的名字一起名垂青史。”
“你不怕成为卡蜜尔吗!罗丹的助手、模特、情人,最后疯了!”
“我不担心,我和你年龄相仿,卡蜜尔和罗丹年龄差异悬殊。况且,我也没有卡蜜尔那惊世的才华。我就是普通平庸的一个,什么也不会懂,就像是罗丝一样。”
“我可不信罗丝真像小说中写的那么平庸,这样的女人,罗丹又怎么会娶她为妻,而且是白头到老。而且传说中,罗丹可是花心老萝卜,不值得你们这些花季少女那般爱慕。上下五千年,有造诣的画家多的是。”
“我可没说我爱慕他!”
“那你爱慕谁?”
“我爱慕的人,有一天,会踏着五彩祥云,带我去一个神秘的国度。”
“你爱慕的是孙行者吗,人家不用腾云驾雾,直接一个筋斗云,就可以带你去朝圣了。他还会七十二变,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画什么就画什么,你还可以让他变个真实的罗丹出来。”
“我爱慕的人,画的一手好画,有一个纯真的灵魂。”
“我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树上不知名的花,飘飘洒洒,头顶上的云朵,明媚的迎着太阳的光芒,满地的蒲公英,随着一阵疾风,飞扬出鹅黄朦胧的一片花海。俩人她一闹,他一笑,后来在树下坐了起来,背靠背坐着,不知说着什么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