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凌雀一席话之后,船舫上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洛胤寒沉默了许久,与之说道:
“你……果然真不是个俗子。”
闻言楠凌雀笑出了声“呵呵,想当年,老子也算是……”说到这她忽然又打住了。她只是想起了自己当年的辛酸成败,有些感慨。但这话要在洛胤寒面前说不免稚气了些,所以把话憋了回去。
见她欲言又止,洛胤寒伸手示意:“你但说无妨。”
“算了!这话和你说,不太妥当!”楠凌雀摆了摆手。
“哦?”洛胤寒含笑看着她,这孩子表面温润有礼实则步步谨慎,洛胤寒到想看看这抛开这些顾虑之后她又是怎样的,索性故意激她“为何?是对我有所忌惮?”
“却!”楠凌雀根本不屑一顾,她最看不惯这人自以为是了。
那人笑道“既然不是,不妨说说你所谓的……不妥当。”
闻言楠凌雀斜眼盯着他,忽然猛的一拍桌子:
“想当年,老子也是一代枭雄!现在居然跑这么远来给你们墨晗来当孙子!哎,不是我说啊,你们墨晗真正能耐有几个,打得过老子的又有几个?老子这算不算,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说完楠凌雀又一拍桌子,愤愤不平的坐下了。
在军队里大家都喜欢这么说话,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但坐下没多会儿,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话中不妥,似乎还是有点忌惮洛胤寒会发飙,所以那表情是在有点滑稽。
谁知洛胤寒一听却乐了“哦?我说过,在这你想怎样都可以。既是我洛胤寒的友人,我自然不会让他们动你。”
见他没发飙,楠凌雀一听这话楠凌雀来劲了,悄悄靠了过去:
“你是说我不用遵守墨晗的门规?”
那人微微点头。
“那杀人放火了你都帮我摆平?”
“不可。”这次他微微摇头。
楠凌雀吸了吸鼻子,且不说这人是不是在逗她,但这笔买卖怎么算自己都不亏啊!老来还能坐在凉椅上跟儿孙们吹嘘一下,想当年就是众仙之首也得叫你老子一声:兄弟!想着楠凌雀不自觉的傻笑起来,随即拱手道:
“好,承蒙洛兄照顾。”
洛胤寒无语,洛兄?自己不知比她大多少,她可真敢叫啊!
说着楠凌雀一溜烟的跑去把他放在角落里的一坛酒给抱了出来,拍了拍道“洛兄,来一杯庆祝庆祝?”
洛胤寒微微抬手,表示自己不喝。
见他拒绝,楠凌雀那眼神都变了,仿佛看到了一朵奇葩。一拍桌子道:
“哪儿还有男人不喝酒的?”
“我等修行之人,不喝酒……也不足为奇。”
“哦,好吧!那洛兄自便。”说着楠凌雀给自己倒上了。她承认其实是她自己嘴馋了。多年的军旅生涯早已让她习惯了粗茶淡饭,烈酒糟糠的生活,而这里不免清淡乏味了些。一碗下肚,楠凌雀不禁摸了一把嘴赞道“好酒!”
洛胤寒微微笑道:“我这里的东西,自然不会差。”
楠凌雀抹了一把鼻子“哎,话说你这人奇怪得很。你既然不喝酒,你这房间里摆酒作何?”说着她又为自己倒上“还有,你这上好的房间这么多,干嘛非要住在船上?知不知道深夜看到你很吓人的啊?”
这时洛胤寒尽也藏不住眼中的笑意,不禁轻笑出声:
“你这孩子才是,奇怪的很!”
“我咋了?”
他微微摇摇头“你不也久居于那悬崖之上?”
“呵呵”楠凌雀摆了摆手“正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嘛。”
“哦?你是仁者?”
“跟你比……我已经算很仁慈的了!”说完楠凌雀细细品了一口,然后放下酒杯。看着她满眼的笑意洛胤寒自己也笑了。
他道:“这酒烈,你少喝些。女孩子家学喝酒作何?”
“没事儿,老子酒量好着了。”借着这股酒劲,楠凌雀拉了一把领口“再说,你都知道我是将军了,还把我当做女人看?”
洛胤寒笑而不答。
“哎,洛兄?”
“你叫我名字便是。”
“哦,洛胤寒。”
不到为什么,这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还挺聊得来。
那夜,他们谈得挺多的,小到柴米油盐,大到宏图霸业。听着她的一些见解,洛胤寒到觉得她跟自己还真有几处相似的地方;那夜,洛胤寒也问了她许多过往的事情,关于她肩上伤疤的来历,关于她的身世。而这次楠凌雀也没再隐瞒,如实都告诉他了,也不知道她是真的觉得无关紧要了,还是一时说开了;那夜,楠凌雀一直在不停的为自己斟酒,也不知道到底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还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最后她是真的有些喝多了,甚至一时讲得激动了还跳到了桌子上去,但洛胤寒也没说什么:
“哎,洛胤寒?”说着楠凌雀拍了拍自己红扑扑的脸蛋,已显出有些醉意“你说你当个挂名的掌门干啥?你又不做事,还妨害人家公务。我见过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还没见过你这样上完厕所还锁门的?”
一听这话,洛胤寒差点笑出了声。随即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淡淡道:“我怎么?”
楠凌雀盘腿坐在桌子上指着他脑门道“你说你怎么了?当初要不是你出来添乱,在隔一段时间我就跟顺理成章的滚出墨晗了。”说着她还打了一个酒嗝“身居高位那感觉自然好,你每天往哪儿一站就花呀呀一片人对你三跪九叩的。但多危险啊?你知不道有多少人想拉你下马啊?”洛胤寒就这么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借着这股醉意,放下将军和皇子这两重身份之后她也是个有趣的孩子。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我小时候也蹭我父皇不在,跑到那龙椅上去喊过‘众亲平身’!”
“后来了?”
“然后?”那人抓了抓脑袋“然后就被我母妃逮了个正着,被罚寝殿门口跪了一宿。”
洛胤寒想笑,但是忍住了。半响,他道:
“据你所说……你父皇并非那般贤能,也并非如初般疼你,你既已知道自己非他所生,为何还要一心辅佐于他?仅仅是因为君臣父子之道吗?”
闻言楠凌雀冷笑一声,径直将杯里那最后一口烈酒倒入喉中“哈哈哈……我楠凌雀一生纵横沙场,睥睨天下,至于这江山社稷、国泰民安,又或者千古留名,于我,又算得了什么?外面的人都认为是我弑父叛君,宫里的人又猜测我功高盖主。可他们怎么知道,之所以是要缔造这盛世江山,只不过是念及昔日与他的一份情意罢了!”说着楠凌雀将双腿交织在一起,靠在了船的边缘上,举杯邀月“现如今我不过阶下囚而已,你可能会觉得我大言不惭,可我早已不在是涸辙之鲋,不需依附于谁也能高枕无忧!”
看着她望月时孤鹜难折的神色,洛胤寒不禁勾了下嘴角。那夜,她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醒时已在崖上的房间里。
相处的时间长了,她发现这洛胤寒,其实只是便面上冰冷,实际上也没那么讨厌。所以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甚至偶尔也去整他。
比如:
她虽然住在这道家圣地之地,但却重来不忌口,后山的野味是都快被她打得差不多了,甚至有好几次开荤还被洛胤寒撞见,然而她还不以为然的拿着手里的肉问他:
“洛胤寒,你要吗?”
再比如,洛胤寒一如既往的站着泗水湖畔出神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天而降一块大石头,溅起一席水花。对上洛胤寒寒霜般的眼睛,楠凌雀只需要对他笑笑。
不然就是在他闭目养神的时候,她就悄悄的把他齐膝长的墨发栓在凳子上。然而那个人早就睁开眼睛盯着她了。
这段时间里,她还真被楠凌泣拉着去捅了些不大不小的篓子,然而就真的像洛胤寒说的那样,墨晗的门规重来没管过她。稍做得过分了,洛胤寒也就沉着脸说“不许胡闹!”
嗯,不许胡闹,仅此而已!
再不然就是真把洛胤寒给气急了,在他想动手的时候,她就大喊:“停!!我们可是朋友,你想杀我几次啊?”虽然他曾经那点就这么做了,但楠凌雀也知道此后他不会了,这么说言下之意不过就是,你不能打我。虽然不做师父,但他却把师父之外的事情都做了,在这里的日子他将她照顾得很好。
而洛胤寒也渐渐接受了她的存在,见惯了一向沉稳的她偶尔也会变得咋咋呼呼的,整天洛胤寒这个,洛胤寒的那个的。但是洛胤寒不准她在别人面前大呼小叫的。楠凌雀明白这道理,他堂堂众仙之首与自己这半大的孩子结为友人,传出去岂不是给人笑话。便笑着和他说:“明白,小孩嘛!总是要给大人留一点面子的啦!”所以有人的时候她便假装叫他师父。
洛胤寒!这个如父如兄的一样的人,慢慢的楠凌雀的字典里除了有小肆,也开始有洛胤寒了。慢慢的她开始相信他,她开始喜欢洛胤寒对她笑,喜欢洛胤寒偶尔抱抱她。开始习惯着处处都被他护着,习惯了被他当作小孩子,习惯了被他照顾。
——但往往人,最怕的也就是习惯了之后,而不习惯。过度的缠绵依赖,意味着将不能理性的做出判断。她是一个不会再爱的人了。所以她会害怕,怕连这些仅有的东西也失去,怕自己不能像以前那样走得那般坦然了。
于是,她决定离开,离开这个人,去找回以前的那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