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很遗憾我今天没能和你们一起在此现身,不过或许这样也好。在这样的时刻,我们最好不要彻底暴露自己,甚至不要相互看到对方。
跨过这条线,进入圈中,你们或许会听得更为清楚一些。请注意你们鞋子上面的粉笔记号。
我知道,你们很多都是长途跋涉才来到这里的。你们是否已经将所有能看到的都尽收眼底了呢?连成排的碉堡,火化室,装着架空地板的弹药库?你们是否已经去过工人们的集中墓地?你们是否已经认真地研究过这些平面图?你们认为这个城堡很漂亮,对吧?他们说它就像一头不羁的雄狮跨坐在这群山之上。坦白地讲,我从来没有看过它。旅游指南上说它并不是为美而建的。然而,美却会不期而至,难道不会吗?美会无意间降临在一些事物上,就如同从窗帘裂开的缝隙中偷偷挤身而进的一缕阳光。呀,然而这个城堡的窗帘上一个裂口都没有。它从来没有被攻克过。这是否意味着它那高不可攀的墙壁甚至也阻扰了美,将美送上了归程?
美。我们可以夜以继日、无休无止地谈论下去。它是什么呢?它又不是什么呢?谁又能有权来决断呢?谁是这个世界真正的管理者呢?抑或说谁是这真实世界的管理者呢?我们所无法想象、衡量、分析、表现及表达的东西是否真实的呢?它们又是否存在?它们是否存活于我们头脑中的某个角落里呢?而我们置身于一个从未被攻克过的城堡中。我们不再有想象力之时,世界是否也不再存在?我们如何才能知晓?
无论这城堡美还是不美,它究竟有多大呢?人们说,这是建在高山之中的最大的一个城堡。巨大无比,你是这样说的吗?巨大得让我们有点吃不消。我们先来看一下它不堪重击的地方好吗?纵然它从来没有被攻克过(或者他们是这样说的),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它的创造者肯定生活在受到攻击的忐忑之中。他们肯定曾经等待着攻击者的到来。他们肯定曾经在梦中受到过攻击。他们肯定曾经与其惧怕无比的敌人将心比心,直到他们已经无法辨明彼此。直到他们已经无法分辨何为恐惧,何为欲望。然后,透过那苦爱的节孔,他们一定曾经想象过来自任何方向的进攻,如此精准,如此周密,就好像是真的发生着一样。若非如此,他们怎么可能建成这样的一座工事?一定是恐惧将其打磨成型;不安也深嵌在它的每一条纹理当中。这座城堡真的是如此吗?它是对在重重包围之下战战兢兢、忧心忡忡、狂思臆想的一个苍白证明吗?
它是—我不妨引用它的首席编年史家—为了储存那些应当不惜一切代价加以保卫的东西而建的。引用完毕。说到点子上了。同志们,他们在这里到底储存了什么?他们在保卫什么呢?
武器。黄金。文明本身。或者,旅游指南上是这么说的。
然而,在当下,在和平且富裕的欧洲,它正在被用来展示文明最高理想那超然的目的,或者不妨说那崇高的漫无目的,即:艺术。眼下,有人告诉我,艺术就是黄金。
希望你们已买了游览目录。你们一定得买。哪怕只是装装样子。
你们知道的,这城堡里面可能有金子。实实在在的金子。珍藏的金子。其中大部分都已被搬走,也被偷走了一些,但是据说剩下的还不少。大家都在找,砸墙,掘墓。你们一定感觉到了他们有多么的急切。
他们知道这城堡里面有金子。他们也知道山上一点儿雪都没有。他们想用这些金子去买些雪。
你们中的本地人,肯定知道白雪之战。不是本地的同志,请听仔细啦。搞清、摸透你们执行使命的这个地方的草草木木,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由于这儿的冬天气候变暖,“人工造雪”的日子越来越少,导致了没有足够的雪来覆盖滑雪坡。大部分的滑雪坡已不能再列为“可靠雪域”了。在最近的一个新闻发布会上—你们也许已经读过报道—滑雪教练协会主席沃纳·沃尔特朗说:“未来,我认为将一片漆黑。一片漆黑。”(响起稀疏的掌声,听上去好像来自后面的听众。还有模糊不清的窃窃私语声:好啊!万岁!哇,哇!是呀,哥们!)不,不,不……同志们,同志们,你们搞错了。沃尔特朗先生不是说黑人世界的崛起。他所说的黑色是指恶兆,祸害,无助,灾难,无望。他说冬天的气温每上升一摄氏度就意味着上百个滑雪圣地末日的到来。你们可以想象,这意味着很多的工作和收入。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沃尔特朗先生那样悲观。比如雪山集团的执行总裁京特·霍尔茨豪森。“雪山”是一种全新的雪产品,即眼下广为人知的热雪(因为这种雪可以在比通常温度高出二至三摄氏度的情况下出品)。霍尔茨豪森先生说—我将念给你们听—“气候变化对阿尔卑斯山脉来说是个重大机遇。由全球气候变暖导致的气温过高及海平面升高将对海滨旅游极为不利。十年之后,那些去地中海度假的常客将转至相对凉爽的阿尔卑斯山,用滑雪来打发假日。我们有责任保证高质量的雪,可以说是责无旁贷。雪山集团致力于提供厚实、分布均匀的雪。滑雪者将会发现,这些雪远远优于天然雪。”引用完毕。
雪山雪,同志们,像大多数人造雪一样,是用取自一种叫做丁香假单孢菌细菌内膜中的某种蛋白质制成的。为了防止疾病的传播及其他致病风险,雪山集团保证用来制造滑雪用雪的水都直接来自饮用水供水系统,质量上乘,这使它与其他的雪有着根本的不同。“你可以将滑雪坡上的雪装入瓶中,直接饮用!”据说京特·霍尔茨豪森曾这样夸耀过。(录音里面出现了一些嘀嘀咕咕的声音,愤怒中夹杂着些许不安。)我理解你们的感受……不过请大家冷静。愤怒只会模糊你的视线,锉削你的锐气。
人造雪是通过造雪炮在高压、高强度下高速射出特制含核水制成的。雪造好之后,堆在一起,称为鲸鱼。雪鲸在扒开、耙过及抖松之后被平整地铺到已经对因天然生成的石头突起及凹缺之处进行过整理的山坡上。坡上的土层被一层厚厚的添加材料所覆盖,以使土层保持低温,并阻隔来自热雪的热量。现在大部分的滑雪胜地都使用人造雪。几乎每个胜地都有一门大炮。这些大炮品牌各异。每个品牌都在战斗。每场战争都是一大机遇。
如果你想在天然的雪上滑雪,或者仅是想见见天然的雪,你也许得去远一些的地方。一直北上,直抵被巨大的塑料片儿包裹着的、以防因夏天的高温而消融的冰川。我不清楚这到底有多么的天然—这些为塑料片儿所包裹的冰川。你可能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放了很久的三明治上滑雪。值得一试吧,我想。我不清楚啊,因为我不会滑雪。塑料片儿之战是某种形式的高空战—不是你们中有些人所训练的那种战争(咯咯地笑)。它们不是一回事,尽管也不是与白雪之战完全无关。
在白雪之战中,雪山集团唯一强劲的对手是皮特·霍尔茨豪森新近推出的香晶晶。他是—传别人的闲话还真不太好意思—京特·霍尔茨豪森的弟弟。亲弟弟啊。他们的妻子是亲姐妹。(嘀咕声)什么?没错……亲兄弟娶亲姐妹。两个家庭都来自萨尔茨堡。
除了雪山集团所有的过人之处,香晶晶称能保证更白、更亮的加香雪。当然,价值不菲。香晶晶有香草、松树和万年青三种香味。它称可以满足游客对传统假日的怀旧念想。香晶晶这个时髦的新品,已在整装待发,随时可以横扫大众市场,有“专家”是这样说的,因为这是一个很有创意的产品,极具前瞻性。加香雪预示着树木和森林迁徙将对旅游产业产生影响。(嘀咕声)没错,我说的就是树木迁徙。
上学时有读过《麦克白》的吧?还记得女巫在荒野里跟他说的话吗?“麦克白永远不会被人打败,除非有一天勃南的树林会冲着他向邓西嫩高山移动。”
还记得他对他们说的话吗?
(从后面的听众中传过来的一个声音:“那绝对不可能。有谁能够强迫森林,命令树木拔出那深植入土中的根须?”)
嗯!好极了!但是麦克白完全错了。树木已经拔出了它们深入土中的根须,并且正在移动。它们正从千疮百孔的家乡撤离,希望过上更好的日子。就像人一样啊。热带棕榈树正扶摇直上,向阿尔卑斯山脉进发。万年青正爬向更高的海拔,找寻较为凉爽的气候。在滑雪坡上,在潮湿的热雪的覆盖下,新型温室植物的种子偷渡而至,并且正在温暖的添加材料覆盖下的土壤中萌发。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在高山之巅就会有果树、葡萄园和橄榄林。
在树木迁徙之时,鸟类、黄蜂、蜜蜂、蝴蝶、蝙蝠等授粉者也不得不随之迁移。它们能否适应新的环境?知更鸟已迁至阿拉斯加。被蚊子传上瘟疫的阿拉斯加驯鹿正向食物匮乏的高海拔地带进军。带着疟疾的蚊子正横扫阿尔卑斯山脉。
我不知道这座为抵御重炮轰击而建的城堡如何来抵御蚊子大军的攻击。
白雪之战已经蔓延到了平原。雪山集团现在控制着迪拜和沙特的所有雪制品市场。它还正在游说印度和中国,并且已在为整年开放的滑雪胜地开炮造雪而修筑水坝上有所成效。它还已经涉足荷兰市场,开展堤坝加固及在浮筏基础上建房的业务,藉此,在海平面上升到一定程度,堤坝溃决,荷兰最终漂入大海之时,雪山集团就可以扼住汹涌的潮水,变水为金。别怕,雪山在你身边!如履平地。香晶晶也开展多种经营。它旗下有一个流行电视频道,并且拥有一家既制造又拆除地雷的公司的控股权。也许他们的下一批产品就是加香草莓、越橘、希蒙德木,以吸引小孩子和鸟兽。除了雪和地雷,香晶晶集团还在中亚和非洲的大众市场开展标准规格电池驱动义肢的批发业务。它还活跃在社会责任联合署活动的最前线,并在阿富汗出资兴建了一系列由指定法人经营的无可挑剔的孤儿院和非政府组织,你们中有几位对此非常熟悉。近来它还投标承包澳大利亚和意大利的江湖掏淤及清理工程,这些江湖因残留化肥和人造雪融水而再次变得毒气冲天。
即使在这里,在这世界之巅,如今也已有了有害残留物。有害残留物将统摄未来。年复一年,至少我们当中的一部分的人已学会像老鼠一样生存在被他人的贪婪糟蹋过的废墟中。我们已经学会从一无所有中制作武器。我们也知道如何使用它们。这些是我们的战斗技能。
同志们,山中的石狮已开始觉醒。这座从未被攻克的城堡已经陷入自我围困之中。现在是我们行动的时候了。是用刺客那冷静、精准的子弹取代机枪那吵闹、盲目乱射的弹火的时候了。务必谨慎地选择你的目标。
当石狮的石骨被埋入我们这满目疮痍、中毒已久的大地时,当这从未被攻克的城堡被夷为瓦砾,而瓦砾尘土落定之时,谁知道呢,或许天又会下雪了。
我就说这些。你们可以解散了。请牢记命令。勇敢地前进吧,同志们。不要留下脚印。再见了,祝你们旗开得胜。再见。还有别忘了,保持弹药的干燥。
(悉悉率率脚步移动的声音,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