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秃子形似幼童,嗓音却格外洪亮粗犷,呼喝间隐约有风雷之声相伴,不知他那不足五尺的身板里蕴藏着何种力量。
“般若波罗蜜,风火雷电劈”,同样一声断喝,从小秃子嘴里传出,更显威势,胜过大秃子许多,连扑向李弓虽的黑气都为之震慑,几乎凝聚不住。
李弓虽乘此机会,立刻翻转手腕,黑雪剑在空中划出一个正圆,剑光闪烁间便将盘卷而上的黑色妖气斩断驱散。
连番攻击受挫,老妪已露疲态,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紧握黒杖的枯掌骨节发白,看来接连凝聚妖气令其内息损耗甚巨。
老妪一时势弱,李弓虽立刻挺身趋前,挥剑抢攻,不给她喘息恢复的机会。黑雪剑化作一条黑蟒,直刺老妪眉心,黑紫色的荧光包裹住剑身,看似微弱,却能轻易分金断铁。
生死存亡之际,老妪不敢留手,张嘴吐出一颗黑丸,抵在黑雪剑剑尖之前,挡住了这要命的杀招。可惜的是,她躲过初一却躲不过十五,老妪堪堪挡下李弓虽的杀招,小秃子却又冲到近前,一对形似双头锤的短杖流星追月般先后劈落下来,直奔她的胸口而去。锤首蓝金二色荧光灼灼,比之李弓虽更胜数筹。
“大圣救我”,老妪已是强弩之末,不但魔功不继,连自己苦心修炼多年的内丹都被黑雪剑吸住,残躯亦动弹不得。此时万念俱灰,唯有大声嘶吼求救。
老妪的话音未落,李弓虽忽然心生警兆,急忙撤剑后移。他方才退回数尺,原本站立之处莫名腾起一团赤红的烈焰,旋转着冲向夜空之中,而后消散于无形。
小秃子也被烈焰环绕,不得不放弃攻击,双杖交扣会于胸前,同时喷出一道蓝金双色的光束包裹住自己,隔绝高温炙烤。他内力深厚,可保无碍,大秃子却不能幸免,虽然即刻退避,仍然被火柱包裹在其中,惊得他一边怪叫一边发足乱跑,音色稚嫩,似乎就快要哭出声来。奇怪的是,他身上的灰色僧袍却未被引燃,不知是何材料制成。
“真金不怕火炼,一丈,速速念动金刚经”,小秃子大声喊叫,指点大秃子运功避火。同时抬手抛出一根双头短杖,旋转着飞到大秃子头顶,降下一道蓝金色光芒,将他罩在中间。
大秃子被蓝金光护持,终于冷静下来,也学着小秃子的模样,双手合十,念动真言,遍布半身的火焰这才逐渐熄灭。虽然半边的眉毛都被火焰燎尽,却未伤肌肤。
“妖孽,还不现身”,小秃子驱散火焰,招回兵器,立刻四下搜索,找寻暗中偷袭之人。李弓虽也持剑在手,警惕地巡视着周围。
“贼秃,我青丘山历来自成一方乐土,与常世秋毫无犯,你却三番五次来此寻衅,幸得我母量大,不忍伤你性命,莫要得寸进尺”,粉衣少女此时已退避回原位,搀住筋疲力尽的老妪,一边呵斥小秃子。
“我呸!遍洒瘴疫,封断山路,诱骗民夫来此供你们这群妖孽玩弄,还敢自称与常世无犯?”,小秃子大声回敬道:“这位小哥不过是一介弱质,仅是撞伤了这小妖,尔等便要施展魔功害他性命,还敢自称不忍伤人?我再呸!”。
“弱智?”,李弓虽斜眼瞄了瞄小秃子,见他回以诚挚的眼神,笃定的颔首,眉眼间都透着一股“不用谢”的大度,也就不好再出言与之探讨“弱质”一说,只是心中默念道:“我呸,你才是弱智”。
“冥顽不灵,休怪我母出手无情”,粉衣少女被小秃子一番抢白,气得杏眼圆睁,恼羞成怒之下只能出言威胁。
“你母气都没喘匀,说她出手无命还差不多”,小秃子口舌如刀,出言讽刺。
黄额老妪听到小秃子一番讥笑,不怒反喜,发出一阵好似钢刀刮过破瓦的恼人笑声,“老朽岂敢以母自居,贼秃,你在此口出狂言,待我母出关,到时悔之晚矣”。
说时迟那是快,李弓虽只觉脚底灼热,一股炙流仿佛就要破土而出,他立刻快步后撤,果不其然,火柱再次从他站立的地方腾空而起,直冲云霄。
大小秃子也接连遇袭,不过他们修炼的功法特殊,似乎不惧烈焰,任凭火柱焚身,却能不受其害。
“妖孽,老衲找着你了”,小秃子双目灼灼有光,拨开火焰,将左手中的双头短杖抛了出去。短杖绽放出一道炫目的蓝金二色光华击打在半空中一个无人的区域,发出“叮”的一声金属交击的脆响。
李弓虽张目遥望,只见原本清朗无物的夜空中突兀地显出一个人形,其人眉目俊美,身姿挺拔,虽身着男装,却难掩红粉妖娆。白色长袍无风自动,手中的长剑虚指身侧,轻薄剑刃不住地颤动,发出阵阵剑鸣。
“一丈,这几个小妖交给你了,为师去抓大的”,小秃子目光如炬,锁定住半空中的男装女子。他再次抛出左手的双头杖,如御剑一般踩踏上去,而后右手持杖护顶,左掌前探,快速飞向空中。
“般若波罗蜜,风火雷电劈”,大秃子似在响应小秃子的命令,立刻娇喝一声,扑杀向地面上的二妖。李弓虽见他以一敌二,恐其有失,便也执剑上前,准备随时接应。
粉衣少女将老妪护在身后,抡动双臂,再次与大秃子拳脚相交。老妪也调息完毕,手握黒杖,与李弓虽对持。
空中的大战业已展开,小秃子人小势大,拳杖并用,步步进逼,想要与男装女子近身肉搏。那女子却不愿被他欺身,立刻御风而飞,身法灵动非常,又不时唤出无名之火掠袭扫荡,小秃子一时也逮她不着。
夜空中红光绽放,烈焰翻卷,蓝金二色光华闪耀,有如上元佳节的礼炮炸响,将整座青丘山山头都照亮。
呼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破风声不断,似有许多野兽在向这里疾驰靠近,李弓虽不免有些担忧。看那老妪,却是有恃无恐老神在在的模样,恐怕是她的妖族来援。
围观的路人早已作鸟兽散,广场周围的店铺也都关上了门板熄去灯火,鬼影曈曈,弓虽张目望去,怕是有十数条黑影攀飞奔袭而来。
“这里好生热闹,怎能少得了我”,熟悉的声音传入弓虽耳中,令其喜出望外,广场西头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从黑夜之中穿出,正是乐求仁与黑毗修摩二人,“李师弟不可独自快活,也留一两只小妖给愚兄解解闷呀”。
黑毗修摩脚踏玄色木盘,率先腾空,迎击北面飞来的精怪。乐求仁则跑向南面街口,堵住徒步而来的妖魔。唯有东头的援军无人阻滞,带着滔滔妖焰杀向李弓虽。
“小师叔,我也来了”,姬璋适时出现,站到了弓虽身侧,小声道。奇怪的是,那个怪丐竟也不避凶险,跟了过来。
李弓虽正要向怪丐点头示谢,却见他远远地找了个墙根,慢悠悠地靠着滑下,再次席地而卧,枕着他的那根青藤杖,面对墙壁重又睡了过去,仿佛身周发生的争斗与其毫无关系。
小秃子与男装女子的决战已趋白热,他乘着对手分神观察姬璋等人的时候终于捕捉到近距离缠斗的机会。立刻掌击杖打,一招重过一招,一招快过一招,绝对不再给她脱身的机会。
但那男装女子却未力怯,手中单剑燃起火焰般的赤光,频频与小秃子的兵器交击在一处,二人你来我往斗了数十回合,以力制力,斗得难解难分。
地面上的战斗也全面展开,除了酣睡在地的怪丐和抱头伏地的瘸腿小厮,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陷入战局之中。
黑毗修摩对上了两个猎户打扮的男子,这二人皆是背生一对皮膜骨翼,从市集外滑翔而来,他们眉眼相似,衣着也一般无二,只怕是亲生兄弟。二人各自托着一把分股钢制猎叉,将黑毗修摩视若野味,举叉便刺。
乐求仁那边挡住的三员大将也是寻常市井打扮,正当中一人肥头短颈,袒乳露腹,巴掌宽的护心毛密布在黝黑的前胸,根根竖起,仿佛钢针一般。腰下还未摘去的白围裙上污迹斑斑。他一手把着斩骨精钢刀,另一手反握着挂肉放血钩,分明就是一个粗蠢屠户。
在屠户的右首杀出的是个后背斜插着柴刀的黄脸精瘦汉子,他横端着一条老旧熟黄的榆木扁担,上面系有两根粗麻绳,想必是捆扎柴草之用,看起来就像个捡柴的破落山户。
第三人是个中年教书先生,长袍阔袖,扎着儒生巾,留着三绺羊须,本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此刻却将两只长袖撸上肩头,露出两条白跳跳的瘦胳膊,又弓腰驼背,一副要顶撞人的模样,显得颇为滑稽。
姬璋那里也不轻松,同时与典当的,看相的和唱戏的三人交战。倒是李弓虽,只用对敌黄额老妪一人。他早已知悉对方的手段,自然胸有成竹。
群妖来援,老妪自觉有了凭倚,提起了魔杖,想要第三次凝聚黑色妖爪。李弓虽怎会再给她施法的机会,立刻拔步疾冲,挥剑抢攻,黑雪剑荧光闪烁,横斩老妪。
黄额老妪毕竟年老力衰,不擅近战,被李弓虽欺身而近,只能放弃施***起黒杖迎击,希望籍此挡住黑雪剑锋。
持盈决牵引内息游贯全身,善贷山的神兵发威,一剑便斩断了老妪的黒杖。
老妪的宝具被毁,急得她放声嘶嚎,一分两断的黒杖竟也随之哀鸣,似鬼夜哭。同时,一股腥臭的黑气从断口喷出,旋转着直上九天,其中夹杂着阵阵鬼哭狼嚎,想必这老妪为了练就此杖,干了不少伤天理害人伦之事。
与黑毗修摩交手的妖人也败相毕露。两只有翼妖魔都被玄盘中唤出的水龙缠住,口鼻尽没其中,几欲窒息。姬璋也频频得手,在与之对敌的精怪身上留下多处伤口。唯有乐求仁,好似不敌,被屠户、儒生和破落户顶在墙角,只余招架之功。他赤手空拳,怎架得住精钢熟木,只能靠尽力腾挪,方能堪堪避过攻击。他的身后明明背着一把超长的宝剑,却不知为何不愿拔出对敌。
李弓虽斩断了黄额老妪的黒杖,正要乘胜追击,将其制服。他虽发愿不擅伤人命,但除魔卫道却是责无旁贷。黑雪剑再次闪烁荧光,在弓虽的挥动下,直劈老妪右臂。
就在老妪危难之际,粉衣少女舍弃与大秃子对敌,赶来救援。粉袖扫荡,竟如金铁,与黑雪交击而未被其斩断,反将弓虽撞退,但她亦难逃大难。
大秃子怎会任粉衣少女轻易脱离,立刻紧随其后杀来,双拳出击,拳缝间金光闪烁,直直地捶打在她的背心上。粉衣少女惨叫一声,口鼻喷血,就地翻倒,连带着被她护在身后的老妪,一并变作滚地葫芦。
虽然小秃子与男装女子还未分出胜负,但战场情势已然明朗。妖人连伤数员,弓虽这方却尽皆无碍,胜利的天平已向他们倾斜。
“我母,我母”,粉衣少女五内俱裂,七窍渗血,横卧在地,已无还手之力,只能哀声呼唤,软玉温香顷刻间便要化作残花败叶。
大秃子哪里懂得怜香惜玉,他紧握双拳,便要上前结果她们的性命。
就在此时,惊变骤现,大地开始震动起来。环绕着青丘山山腰的瘴气尽皆被无名火引燃,烈焰腾空,光耀寰宇,远远望去,整座山峰好似包裹在一圈巨大的火环之中。
被此剧变所惊扰,众人都停止了打斗,各归一方。男装女子降下云头,将粉衣少女扶起,在她口中灌入了一颗赤红的丹药,待其伤势稍缓,便携着众妖一并下拜,匍匐在地,礼敬西天。
李弓虽等人稳住身形后,也朝着他们礼拜的方向看去。只见被火云照亮的夜空中忽然蹿出一只大若龙象的赤狐,一路踩踏着地面上的建筑,缓步朝这边走来。
赤狐身后的六只尾巴,如伞如盖,所过之处无不化作一片火海,其下无数凡夫尽被赤焰所吞噬,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宛如炼狱。
李弓虽从未见过此般景象,自觉道心不稳,惊惧不已。他环顾左右,看到姬璋一脸煞白,显然也被此妖震慑。黑毗修摩已从玄盘上跳下,躲在了他师兄身后。就连平素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的乐求仁,此时亦严正以待,反手握住了背后那把从未出过鞘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