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石塔的大门被人用力撞开，巨力未竭，带着它撞到另一侧的石墙上，又发出了一声木头碎裂的脆响。
“何人如此大胆？”公子季眉头微微皱起，一丝惊惧和更多的恼怒浮现在脸庞上，身旁列席的众将皆起身扶剑，护卫的甲士更是拔刀出鞘，堵在他的身前，以防不测。
来者未及旁人捉拿，已经滚倒在板结的黑泥地上，仿佛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撞开大门，此时瘫软成一团死肉。赭衣如血，上面罩着一件用竹片扎成的半身小甲，染作墨色，正是虢国赭衫军（1）的制式装备。此人满面尘黑，两鬓斑白，是一位老军，横生的皱纹中夹杂的泥沙，随着他急促的喘息纷纷抖落下来。
敞开的大门外，又有两人随之转了进来，正是在门外值守的建章卫（2）。“标下死罪”二人衣盔不整，双双单膝跪倒，齐声说道，“此贼只说军情紧急要速见公子，未及阻遏，便以怪力挣开我等，破门而入，冲撞了公子，请公子治罪”。
“罢了，尔等起身。”言罢，公子季重新落座，将手中的宝剑横压在面前的卷头案上，“赵玄，上前查验”。
“诺”，公子季身旁一位白面青年武将拱手应道，随即将披在身上的马腹（3）皮大氅扯下，从面前的短案上端起自己的酒樽，樽里还有半杯温热的玉瀣（4），酒液碧绿澄清，没有一丝杂质。“哼！可惜了这杯好酒，”赵玄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指点着建章卫，“你们还不把他架起来”。
建章卫像是没有听到赵玄的指令，垂手立于一旁看着公子季，见他微微颔首，这才附身下去，一人搭住老军一侧的手臂，一齐发力，将他从泥地上拉扯起来。
赵玄面色倨傲，横了两人一眼，向前一步，捏住老军的下巴，将半樽温酒倒进了他的嘴里。
老军咕咚两声艰难地吞下酒水，接着发出了一阵短促的咳嗽，黝黑的脸颊因为充血而红润起来，似乎恢复了一些生气，汗液从发间流淌下来，冲开泥灰，在额头上刻画出几道水痕。
“死不了，就快说吧！”赵玄将酒樽抛向墙角，脸上露出惋惜又厌恶的表情，“公子就在你面前，有何要紧事，让你有此狗胆冲踏进来？”
“雁（5）、雁”，老军喘息未定，“雁师来袭”。
“什么？”赵玄大惊失色，“所报当真？多少人马？所在何处？何人率领？速速报来”。
公子季听闻此报，也不禁趋身向前，双手扶案，面露关注之色。
“雁国水师、呼、水师将军汪潮，率、率井州师乘战船沿兆水东进，已克兆阳、江平、兆春、呼、上谷四县，直犯白津。”奋力说完，老军脸上的红润退去，仿佛随时要昏厥过去。“雁师有、有仙人助阵，以飞剑杀人”。
“仙人？如何可能”，赵玄大惊失色，看向公子季，见他也面露怀疑，立刻转过头来怒叱老军道：“老狗，谎报军情可是死罪”。
“小人、呼、小人怎敢谎报。上谷赭衫卫所、呼、遣小人等二十兄弟突围，尽数为飞剑所杀，仅活我一人”，老军言罢已是老泪纵横。
“老军辛苦，你二人将他扶下去，令大夫好生养护，他日我还有事相问。”公子季扬了扬手，示意卫士将那老军带下去。
“两月前，楚（6）国候弟公子蛟率节州、履州，中孚州三州州师，以门下督贼曹庞无救为先锋，共九万大军渡沥水，犯我丰州，君上（7）不听劝进，命我仅以本州兵马孤军抗敌，幸逢兆水破冰，方能拒楚师于兆阴（8）”，待闲杂人等退下后，公子季邀塔内众人还座，“不想此番雁师又来进犯，更有妖仙打破千年来订下的盟誓，枉顾天纲祸乱常世，诸般因果加之于我丰州，无异于雪上添霜。各位将军可有良策助我破敌？赵玄，你可有主意？”。
“这！”游击将军赵玄方才落座，正要马弁为自己倒酒，见公子季垂询，只好拱手答道，“标下以为，楚师困于兆阴月余，未有寸功，兵穷气竭，已是强弩之末，不若使人劝其退兵。再调主力迎击井州师，以公子之智计，我军之强盛，哪怕真有什么仙人助阵，也必能一并挡下”。
“愚蠢”，丰州门下游缴陈晓斥责道，“楚师未经败阵，仅为天险所阻，兵广粮足，众志成城。今雁师又逐浪而来，定是共谋，岂是使人便可遣退？他日，雁师借仙人之威，用那飞剑艨艟，抢下兆水两侧的滩头，再放楚师渡过兆水，两军联合，兵雄势大，到时丰州必如累卵，公子亦危矣”。
“大胆陈晓，危言耸听，惑乱军心，其罪当诛”，赵玄本是一介武夫，又是外戚子弟，仕途顺畅，目高于顶，何曾遭人训斥过，立刻拍案而起，以手扶剑，恨不得立刻斩杀陈晓。
“滚出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在此来喊打喊杀？有这份气力，不若到阵前取下庞无救的人头，再来聒噪”。公子季一指赵玄，言辞中多了愠怒之意。
赵玄怒气冲冲，拂袖而去，公子季看向陈晓：“见晨继续说”。
“臣以为识时务者为俊杰，公子当世人杰，也难为无米之炊，仅以我一州之力难抗楚雁虎狼之师，唯有求得外援，方能克敌制胜。”陈晓见公子季从善如流，便大胆进言道：“臣有一计，请公子修书三封，一封交由建章卫立刻骑飞兽送抵龙岩城，请君上调明夷州师、贲州师、革州师入丰州共抗雁楚联军。一封送往柳国军师将军李铁李黄云处，告其节州空虚，可有作为。最后一封送予熊耳山，言明雁贼军中有仙人不遵盟约，乱世破法，叩请九野宗玄机老仙翁念及桓公旧情，遣神将来助。此三处外援得一可保不败，得二可退雁楚，得三可得全胜，如若不然，臣劝公子早退，以保玉体周全，公子以为如何？”。
“此计甚好，速备笔墨，我这就亲笔书信”，公子季欣然称善，呼唤侍从撤去酒席，立刻伏岸疾书。忽然，门外传来阵阵军鼓之声，公子季抬头喝问道：“何人击鼓？”。
“报！”黄门署长推开木门，急报道：“游击将军赵玄率本部兵马出营，已乘艨艟渡河而去，似要向楚军索战”。
“蠢货”，公子季一脚踹开书案，立刻冲出石塔，一帮文臣武将紧随其后，登上了立于营寨外围的瞭敌高台。公子季推开拥挤在柴垛旁的士兵，张目一看，发现艨艟已然渡过河去。
“无救小儿，可感与你赵家爷爷一战！”赵玄鲜衣怒马，在亲兵的簇拥之下，正于楚营外叫阵。不多时，楚营内鼍（9）鼓响起，两队甲士手持长戈，腰配劲弩，小跑出营，分列两旁。一员骁将随后而出，身着皂衣，披挂着鼍皮软甲，没戴头盔，露出一张惨白无须的长脸，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见到赵玄，也不搭话，双脚用力夹紧，靴跟上的倒刺扎进马腹之中，惊得那畜生发力狂奔，直冲赵玄而来。
赵玄见他凶狠，早已心生惧意，此时却避无可避，只能握紧手中的金背大砍刀，硬着头皮鞭马向前，迎着庞无救杀去。
两马相交，只见红光一闪，一颗斗大的人头便跃然于半空之中。楚将庞无救纵马奔驰，手中的三尖两刃刀血迹未干，映照在他惨白的面孔上，显得格外妖异。
赵玄无头的尸体骑坐在马背上，胯下的坐骑不知主人已死，依旧奋力向前冲去，直至楚师营前，被结阵助威的士兵乱枪扎死。
庞无救未待赵玄的头颅落地，已经拉马回缰，树起手中的兵刃，迎着自空中坠落的人头扎了上去，将赵玄的首级挑在了枪尖上，伴着自己的狂笑声，用力的挥动起来，还未流尽的鲜血在半空中画出了一个又一个红圈，像是水中的涟漪。
驮着赵玄所部渡河的艨艟想要逃走，却被楚军的火箭点燃，大火迅速蔓延，虽然船工奋力划桨，最终还是在河道中间化作一团残焰，盘旋着缓缓下沉。残留在对岸的兵卒早已士气全无，面对虎狼般的楚国士兵毫无招架之力，不是被乱刀分尸，就是被逼得跳入兆水，不知冲往哪里去了。
“不听军令，死有余辜！”公子季大声骂道，而后小声的跟身旁的陈晓说：“只是不知如何向赵老夫人交代”。
（1）赭杉军：虢国为重刑犯设置的一种赎罪方式，即参加赭衫军为国效力。参军者皆穿染成牛血颜色的粗麻，上披墨甲，于右脸颧骨处黥“赭犯”二字，非战时不备兵刃，仅以短棍插于腰间，作防野兽之用。多承担一些危险地区的侦察任务。
（2）建章卫：虢国国都的卫戍部队，地位和装备都高于州师。直接受国君指挥，主要担任国君及其他贵族的保卫工作。
（3）马腹：蔓渠山中生长的一种恶兽，人面虎身，叫声如婴儿啼哭，好食人。传说有仙人可将起驯服收作骑兽。
（4）玉瀣：美酒名
（5）雁：伯爵国，位于济山山系以西，南接庆国，东接虢国。下辖巽、姤、升、恒、蛊、鼎、井、大过八州。
（6）楚：侯爵国，位于沥水以南，珩山山系以东。下辖兑、履、临、归妹、损、睽、节、中孚八州。
（7）公：指虢国公，虢国乃公爵国，是位于沥水以北，济山山系以东的大国。下辖离、革、家人、丰、同人、明夷、贲、既济八州。
（8）阴：山北水南是为阴，山南水北是为阳。
（9）鼍：一种鳄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