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将军初尝败绩,却几乎陷自己于死地,他没有料到楚国介卿会舍中路来援公子蛟,并且派出了自己所属最为精锐的黥蝶卫。
柳骑人困马乏,被楚国的生力军衔尾追杀难以摆脱。但于此危局,纵然是唤出作为预备队埋伏在侧的步卒,也不过是给甲坚刀锐的楚国重骑兵奉上人头,不若令他们速速退回潭临城,多存一分守备力量。
长柄弯刀横扫过来,将护在李铁身前的亲卫小校斩作两段,鲜血飞溅,批头盖脸地浇在军师将军的脸上。
李铁目不能视,黥蝶卫却近在咫尺,锋利的弯刀再次横扫而来,斩向他的头颅。李铁心道不好,自觉:“吾命休矣”。
血红色的视界中,军师将军隐约看见一道模糊的黑影忽然跃上来袭之人的马背。两道寒光闪烁,黑影双臂各执一把利刃,从欲要斩杀李铁的黥蝶卫颈项间的甲缝中钻了进去,将其刺落牛背。而后又依葫芦画瓢,除掉了胯下陷入癫狂的披甲青兕。
李铁用衣袖擦去蒙蔽双眼的血渍,仔细辨认援救自己的黑影是何许人。他原本以为来者是胖道人青木,不成想却是一个遮住口鼻的黑衣少女。
黑衣女子对军师将军颔首一礼,却并未开口说话。她纵身从牛尸上跃起,落在了方才被斩杀的军师亲卫的坐骑背上,伸出右手,用握在掌中的柳叶刀刀柄敲打李铁座下黑马的马臀,惊得这畜生发足狂奔起来。她也同时策动坐骑,紧紧地跟在军师将军的身后,不时回身,抛出柳叶细刃,飞旋着阻挡杀来的黥蝶卫。奈何坐骑疲乏,两人还是没能甩开追兵,身旁的友军却越来越少,只怕要遭合围之厄。
山雨欲来乌云盖顶,李黄云趴伏在马背上,万念俱灰。此时柳军早已士气崩溃,毫无斗志,全军上下俱在奔逃。
红光炸现,惊雷滚滚,忽然间,风云变色。李铁胯下坐骑为巨响所惊吓,疯狂地纵跃起来,差点把他颠下马背。幸亏黑衣少女及时赶到,两马并行,助他稳住了身姿。
李黄云翻颈抬头,看向高空,只见浓黑的云层中,仿佛另有一轮赤精再生,以其为中心,将周围的天波尽皆震散,消于无形。不计其数的流星飞火四射而出,砸向下方的乱军之中。
无根天火焚灭五行,中者无不被其引燃,顷刻间便烧作一团火炬。纵然是黥蝶精卫身披鼍龙重甲,亦不能幸免。
天怒人哭,马嘶牛嗥,修罗战场顿时化为魔火地狱。位于战阵中心的楚军受害尤重,勿论精骑步卒,尽陷火海之中。反倒是全面溃败,就要被悉数歼灭的柳骑多数得以逃出生天。
潭临城中哀鸿遍野,却又语笑喧阗。哀的是伤肢残臂,笑的是苟延残喘。
李铁脱力一般,瘫软在交椅之中,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痛。半日厮杀,加上半日逃亡,耗尽了他的体力,也磨灭了他的骄傲。野火熏黑的面庞,被血泪和汗水分割,军师将军再无一丝豪杰气度,倒像个方从戏台上落场的花脸小丑,兀自喘息咳嗽。
黑衣少女立于一旁,身姿稳健,唯有胸口起伏不定,可料其亦力尽待歇。但她依然不发一言,两柄柳叶弯刀归于一鞘,收在腰侧。
军帐的门帘被挑起,青袍胖道人乌目带着一脸谄媚钻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数名黄门私白,各端着酒囊铜盆以及一应换洗包扎饮食之物鱼贯而入。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此战尽灭楚国精锐,大胜而还,大胜而还啊”,乌目咧嘴大笑,阴阳怪气地说道。
李铁心中恼怒,却已无力呵斥乌目道人。他接过黄门小厮递送来的酒囊,径直从头顶倾倒而下。酒液澄清,酒香四溢,洗去了满脸的血污和满腔的血腥。
“今日可是仙君出手相助?”,李铁将滚烫的毛巾覆在脸上,热力使他的毛孔尽皆扩张,排出深入皮肤的浊气。
乌目道人迟疑道:“回禀主公,我亦不知,但……”。
李铁扯下脸皮上的毛巾,低喝道:“说!”。
“主公莫急,小人确是从未听仙君提及会亲自出手相助。但我听探子来报,得知今日天变之烈,如非仙人手段,恐怕唯有天灾能造此恶业”,乌目面露思索之色,忽又转忧为喜道:“只能说主公实乃应劫而生,替天行道,故能得天道庇佑”。
“天灾?”,李铁站起身子,平展双臂,听凭等候在旁的小私白上前替他卸盔除甲。
乌目道人喜笑颜开,双臂交握于身前立于一旁,乘着军师将军整理仪容之际,偏头看向侍卫在旁的黑衣少女。在其眼神示意下,黑衣少女颔首一礼,便要离营而去。
“站住”,李铁开口喝止住正要离开的黑衣少女,他看向少女的后背,然后转头盯着乌目道人,开口道:“乌目,这是何人”。
“啊,她啊”,乌目撇了撇嘴,轻蔑地说道:“一个哑女,幸得仙君收留,才没有轮为饿殍”。
“我是问你,她为何会出现在战场之中”,李铁在侍从的帮助下,解开捆绑甲胄的皮绳,艰难地从中抽出双臂。
“仙君早已派她藏于暗处,随侍在主公身侧。如若主公有难,她必会舍命保护主公的周全”,乌目笑道。
“哼”,李铁冷哼了一声,“我以为监视我的人,只有你一个”。
“主公误会了”,乌目双目圆睁,摆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小人一心辅佐主公,尽心陪侍左右,怎会落得监视之嫌”,而后又一指黑衣少女,“这哑女口不能言,又怎么能作监视之用?况且经过今日一战,更是证明了主公确系天命所归,我等何敢存有二心”。
“是吗?”,李铁扯下被血水黏连在身上的衣袍,露出布满淤痕的身体,“既无二心,不妨告诉我,还有几人暗伏于侧”。
“回禀主公,仙门中,唯有我二人奉命前来,再无第三人等”,乌目拱手躬身,状若诚恳。
“最好如此”,李铁赤身露体,舒展四肢,四名黄门小厮分侍左右,用浸透热水的绒布仔细擦拭他的身体。柔软的绒布从军师将军布满淤痕和汗渍的肌肤上划过,肉体的痛感让他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快乐。
李铁闭上双眼,语带疲惫地说道:“你带她下去吧,明日再一并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