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祕一声娇叱,银牙轻咬,足尖点地,利用身体的旋转带动长鞭飞舞起来,化作一张细密的鞭网,先是击飞了射向炎礼的花茎,又将飞向自己的花茎全数挡在外面。
花匠见强攻不成,也不恋战,抖手再射出几枚方向刁钻的花茎,趁着炎祕护卫二人不敢分心之际,一个跟头从窗口破空而去。
炎祕挥鞭打落花茎,正要提聚真元向窗外追去,却听炎煦在一旁虚弱道:“祕儿不必追了!你与他修为相差无几,便是追上去胜负也在五五之间,犯不上为此冒险……”说着,不停地咳嗽起来。
炎祕见三叔伤成这样,也担心中了奸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只好作罢。先是催动真元帮助炎煦运功驱毒,又从自己军中调来精锐护卫,叮嘱他们严加防范,这才辞别了仿佛大病初愈的炎煦和依旧浑浑噩噩的炎礼,略带疲惫地出了门。
刚一出炎礼的府门,炎祕脸上的倦容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她随手唤来凤舞,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凤舞便消失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两个时辰后,炎祕府上。
“你确认那花匠进了二叔的军营?”炎祕目不转睛地盯着凤舞的眼睛。
凤舞极为坦然地迎上炎祕几乎可以刺透人心的目光,断言道:“属下确认!”
炎祕没有说话,只挥了挥手,示意凤舞离开,随即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厅堂之中缓缓坐了下来。
“二叔,你真的就那么心急吗?”炎祕的心头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凤舞的话,炎祕是完全相信的。
虽然凤舞并不是什么天道强者,却有着独一无二的本领——对各种花香极为敏感。那混进府中的神秘花匠虽然不知所踪,却依然留下了许多看不见的线索,身上的花香便是旁人最难发觉的一个。
在炎祕的授意下,凤舞跟随着百日红、金银草和紫云花的混合香气穿过了整个长安,绕了好几个圈子,最终来到了炎照的军营之外——现如今,其他花匠不是死掉就是还在炎礼的府上种花,能到这里来并且身上带有百日红、金银草和紫云花气息的,就只有那个人而已。
“不过,这真的就是真相吗?”联想起今日所发生的一切,炎祕的心骤然沉入了无底深渊。
炎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抬眼望去,床铺的四周挂着粉色的纱帐,身上的被褥也带着一缕花香,仿佛是在谁家少女的闺房一般。
“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炎礼不由得一愣。
床边的纱帘被一个苗条的身影轻轻掀起,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往日随身伺候自己的侍女,而是一张不施粉黛、英气勃发的面容。
“祕儿?你怎么在这儿?我这是……我这是在哪儿?”炎礼向少女投去迷惑不解的目光。
“堂兄是在祕儿的府上。”炎祕微笑道:“你放心,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是不会有人进来的。”
“我怎么……怎么会在你的闺房里?”炎礼只觉得愈发糊涂起来,用力揉了揉不甚清醒的头脑,道:“你我二人虽是堂兄妹,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哎呀,不妥不妥!”说罢,便挣扎着准备下床。
炎祕赶忙制止他道:“堂兄且先听我说。你知不知道祕儿为何要甘冒风险把你转移到这里?”
炎礼又一愣,摇头道:“我这几日浑浑噩噩,吃了些什么东西、见了些什么人、做了些什么事皆无印象。莫非……莫非城里出了什么事吗?”
炎祕苦笑道:“城里没什么事,倒是堂兄你出事了。”
炎礼不解道:“我?我出什么事了?”
“你中毒了!”
炎礼一惊,面上神情瞬间数变,最终却化作了一副落寞模样。
“说吧,是二叔还是三叔干的?”
炎祕星眸一亮,奇道:“堂兄怎么猜到此事与二叔三叔有关?”
炎礼叹道:“这种事情哪儿还用猜?世家大族的家主之位向来是能者、强者居之。父帅失踪后,我虽是家主嫡子,却也不敢保证可以顺利坐上家主之位。更何况我身受重伤,现如今形同废人,断不会再有重掌门户的机会。二叔虽言明自己只是暂代家主之位,待我伤愈后便将位置归还于我,可这话除了些不知情的外人,又有谁会相信?便是你,祕儿,你信么?”
炎礼有些激动地望着炎祕,炎祕却不敢直视堂兄的眼睛,轻轻地将头转了过去。
“是了,连你也不信……”炎礼颓然道:“如此一来,我又能怎样呢?要么主动将这个烫手的位子让出来,把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新一任家主的慈悲上;要么就莫名其妙地死掉,也许这才最符合每一个人的利益……”
“堂兄……”
“不要说了,还是送我回去吧。死也要死在该死的地方。”炎礼说着,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堂兄……”
“送我回去!”炎礼再一次说道。
“堂兄!”
仿佛感受到炎礼言语中的愤懑与无奈,炎祕的声音已带上了微微怒意。
“在祕儿心中,堂兄一向都是挥斥方遒的好男儿,如今却因这点挫折一蹶不振,实在令小妹寒心!我救你出来,不是为了什么家族或者个人的利益,也从未想过用你的身份去做些什么;我救你出来,只是出于一个妹妹对哥哥的爱护,只是因为我实在看不惯他们为了权力而不计亲情地骨肉相残!”
“祕儿……”炎礼猛地睁开眼睛,极为复杂地看着炎祕,仿佛之前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堂妹一般。
迎着堂兄糅杂了各种思绪的目光,炎祕继续说道:“不瞒堂兄,即便是现在,小妹也不知到底是谁要害你。虽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二叔,可我觉得里面还有不少疑点,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不过无论最后的幕后指使到底是谁、他到底想干什么,都无法改变你是我堂兄、是炎家家主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这个事实!无论是谁想害你、谁想利用你,他们都要先迈过我这一关!因为在我心里,这些人不配做一个长辈,不配做一个男人,更不配做炎家的家主!炎家若是在他们手里,绝不会有好下场!”
炎祕一口气把话说完,紧咬着嘴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炎礼;曲线毕现的胸脯不住起伏着,仿佛耗费了极大的气力一般。
“祕儿啊……”炎礼仿佛抵受不住少女无比坚毅的目光,将头低了下去,苦涩道:“是堂兄拖累你了……”
炎祕刚要开口再安慰他几句,忽听凤舞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小姐!二老爷方才派人召集各卫主将在府中议事,说是有重大军情。”
炎祕和炎礼对视了一眼,心中均是一动。
“知道了,我这就去。”炎祕平静地答了一句,伸手从衣架上取了件战袍披在肩上,转头向炎礼低声叮嘱道:“堂兄且先在这里歇息,小妹去去就回。我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祕儿千万小心!”
“堂兄放心,没找到你之前,料他们也不敢对我怎么样。”说罢,向炎礼笑了笑,大步向门外走去。
“什么?礼儿不见了?这、这怎么可能?”
炎照府上,炎熙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平静如常的两位哥哥和一位侄女。
“他、他是何时不见的?派人找了没有?这还商量什么?快点派人去找啊!”
“老五先别急。”炎照摆摆手,缓缓说道:“坐下说。人已经在找了,之所以把大家都叫来,是为了弄明白一件事……”
炎熙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见平日里智计百出、似有未卜先知之能的三哥炎煦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坐定一般,脸上不带一点表情;而替代父亲执掌炎狐卫、一向风风火火的祕丫头也是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自顾自地喝着茶水;倒是自己这么火急火燎的跳起来,显得很有些不够沉稳。
“你们倒还都沉得住气……”炎熙嘟囔了两句,悻悻地坐回自己的位子。
只听炎照又道:“就在一个时辰前,下人们在府中一个废弃的旱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你们可知死的是谁?”
炎煦和炎祕依旧默不作声,炎熙忍不住搭话道:“谁?”
“是我炎家的内总管何财。”
“何总管?”炎熙一惊,道:“昨天我还看见他,让他给我府上再送些洒扫之人。他怎么死在那里?”
“他死在哪里不重要,是怎么死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时候?”
“三天前!”
“啊?”不仅是炎熙吃了一惊,就连一直静观其变的炎煦和炎祕也再无法保持平静。
“二叔确定何总管是在三天前被人害死的?”炎祕皱眉道。
“我又没说,你怎知何财是被人害死的?”炎照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
众人皆是一愣。
炎祕心念电转,微笑道:“若不是被人害死,五叔又怎能在昨天见到他?想必那人需要借何总管的身份做一些事情,这才杀了他。”
炎照点头道:“祕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可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甚至连五弟都瞒了过去,这人的修为可不一般啊……”
众人又是一震。
正如炎照所言,改头换面之术对天道中人来说并非什么难事,连炎家这样的家族式门派也有传承。此术的成功率和使用者的修为直接挂钩,道行越高,被识破的几率便越小。炎熙已是玄道下阶的天道高手,若是连他都没看出来,可见此人的修为不在他之下。这样一个实力强横的神秘人物潜藏在炎家内部,如欲对炎家不利,该是何等恐怖!
想到这里,每个人都是心头一紧。
“会不会是老贼的余党?要替李道基那老贼报仇?”炎熙试探道:“当日大哥失踪时,那老太监美美也不见了,他可是一心忠于李家的……”
“不是他!”炎照摆手道:“美美虽然诡诈,修为却远高于我等,只有大哥方能与之匹敌。真要是他来报仇,何必如此费力?直接把我等尽杀了便是。”
“难道是东方墨?这些文人最是奸猾,好使诡计……”
“也不是他!东方墨素有洁癖,断不会在那种地方杀人。”
“要不就是云鹤门的无忧老仙?他的易容术乃是道中一绝。”
“我炎家与他无冤无仇,老死不相往来,他来招惹我们作甚?”
“又或是……”
“哎呀五弟,你这么一个个列举下来,要列到什么时候?”炎照似乎有些不耐烦。
炎熙眼珠一转,道:“莫非二哥已经知道是谁了?”
“若是知道便好了……”炎照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紧接着,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嘛,前前后后、思来想去,我倒是梳理出个方向来。”
炎熙偷瞄了一眼脸上又恢复到古井不波状态的炎煦,笑嘻嘻道:“二哥请讲。”
“这件事还是和礼儿失踪一事有关。且不去管这个人到底是谁,我敢断定,此事幕后的主使一定是礼儿失踪一事的最大受益者!”
话音未落,厅里的气氛骤然变得诡异起来。炎熙、炎煦和炎祕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炎家代家主。
“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似乎感受到三人目光中的犹疑,炎照奇怪道。
炎熙笑道:“二哥这话有意思……要说礼儿失踪一事的最大受益者……不就是你吗?”
炎照摇头道:“我?五弟莫开玩笑了!若礼儿真的出了事,我定是炎家上下第一个被怀疑的人!且不说平日里我对礼儿有如亲生子一般,便不是如此,我也不会傻到去做这种掩耳盗铃之事!”
“那二哥的意思是?”
“若礼儿遇害,我又难脱嫌疑,自然会有人坐收渔翁之利……”炎照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厅内的空气猛然一滞。
“二哥果真好谋算!”一直未出声的炎煦终于开口了。“其实小弟也有几个疑问——昨日我和祕儿在礼儿府上险遭暗算,祕儿后来又亲自安排军中精锐把守要害,这才不到一日的工夫,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让人寻了空子,将一个大活人偷了出来?再者,昨日与我二人激斗的花匠究竟是什么人?他的目的是什么?这紫云花到底又是谁安排花匠们栽种的?”
一连串问题抛出,听得炎熙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便连炎照也是一副茫然的样子。
“三哥到底在说什么?小弟怎么听不太懂?”炎熙懵懂道。
炎煦“哼”了一声,撩开衣袖,露出臂膀上仍是淤着大片墨绿的伤处。
炎照炎熙二人都是一惊,便听炎煦又道:“祕儿,你把昨日的情景告诉他们。”
炎祕应了一声,简单明了地将前日之事说了出来,只隐去自己暗令凤舞循着花香查访一节,仍是把二人听得目瞪口呆。
“还有此事?”炎照眉头紧皱道:“三弟怎么不早说?”
“原打算今日便说的。不过顺着二哥的思路,我倒是也受了点启发。”炎煦看了一眼众人,冷笑道:“如果假扮何总管与假冒花匠、劫走礼儿的是同一个人,那就简单了。”
“你什么意思?”炎照的声音阴冷无比。
“若说熟悉何总管、熟知我炎山军的布防、道行修为又高过五弟的,我炎家还真有一人……”炎煦说着,将视线挑衅般移向了炎照。
刹那间,二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几缕雷光隐隐在四目间游走闪动。
“你血口喷人!”
“你贼喊捉贼!”
“你心术不正!”
“你不安本心!”
“老三!你不要太无耻!”
“二哥!我看是你把算盘打得太满了!”
“你……”
“你……”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眼见二人骂将起来,炎熙赶紧上前一步将二人隔开。“都是手足兄弟,何必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又是在小辈面前,你们不要面子我还要呢!依我说,那人也许就是要制造我兄弟几人的矛盾,好趁机挑起事端。”
“哼!”炎照铁青着脸瞪了炎煦一眼,一言不发。
炎熙又道:“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礼儿,找到他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幸好这些日子为防天道中人暗中捣乱,长安各处守得极严,城墙上每隔一段均有我炎家的修炼之人,便是真人级的高手到了,也不可能不被察觉地偷出一个人去!礼儿定是还被藏在城中!不如二哥再派些人手,全城仔细搜检一番?”
炎照想了想,高声唤来在厅外守候的亲卫,当着众人的面吩咐下去,把搜检全城的兵力又加了一倍。
那亲卫“喏”了一声,却并未离开,似乎还有什么疑问。
炎照怒道:“怎么还不快去?连我的命令也不听了么?”
那亲卫面上闪过一丝惶恐,咬牙道:“将军有令,属下怎敢不从?便是皇宫里也要搜上一番。只是……只是几位主将的府上……属下不敢私自做主,还请将军明示!”
炎照先是一愣,随即狰狞道:“搜!你们都在这里看着!就先从我这里搜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