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知园中水木清华,瞻明轩外风竹修修。踱入轩中,严静疏朗、肃肃沉沉,古拙的书架之上摆满了书册典籍,倒是一处极好的习读之所。众仙童鱼贯入内,为防搅扰太子读书,连步子都迈得格外轻些。我见众童儿谨慎之态,便也格外小心翼翼起来。
入得内室,只见太子端坐于长案之后,案前摆满了各色书籍,太子正执笔在书上不知作着什么笔记。仙童将手中的果品依序搁置于太子身侧窗下的矮几之上,便次第出得轩去。待引我入内的仙童亦将手中的青酥枣放于几上之时,我已将太子从头至尾又从尾至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他云白的袍子挺括舒展,头上的发髻一丝不苟,足见得近日的生活十分惬意,连脸颊都比那日冥川相见时要丰满几许。我寻思着这下可以放心回飞琼殿了,脸上不觉就带了笑。轮到我将白玉碟放于矮几之上时,我突然发现了一个难题!我本以为轻松放下青酥枣儿,便可以不露形迹地退出瞻明轩,再从濯知园里退回大殿,谁知今日怎地事事都出人意料!那矮几初看时倒似不小,真放果品却摆不下甚么,当我立于几案之前时,那案子上摆了整整数十份果品,居然将一张长几摆得满满当当,却并未留任何空隙能让我再放下手中的青酥枣。我端着青酥枣儿,几欲放下却不能,如若久立不去,倘若被太子发现端倪,谁知又会横生出什么枝节,真是急煞我也!前头的仙童见我久未跟上,忍不住回头瞧我,我直急得手心也冒出汗来。
不容我再细斟慢酌了。我将白玉碟堆放在四碟果品之上,正欲举步飞奔撵上前头的众人,却眼睁睁看着一颗红彤彤的李子被我那白玉碟轻轻一碰,咕噜噜顺着碟子滚下了矮几,咕咚一声掉了地上。我忙不迭从地上抓起李子,正准备把李子放回碟里,却听见书案后好整以暇的声音道:“你是哪里来的仙童,转过头来让本王瞧瞧。”我一着慌,李子也放不得了,只得悄悄把那颗熟透的李子藏在手心,极不情愿地转过身去。
太子将笔放了,将我扫了一眼道:“你这童儿,连果子都不会放,想那管着果园的清净小仙是愈发怠惰了。”我心想,清净小仙可真是无辜,无端端也被搅了进来,忍不住道:“是小童进退失据、疏于演练,若要罚便只罚我一人吧,何苦带累了旁人。”太子道:“只为一碟青酥枣,倒无需大动干戈。只你一个小小童儿,又会做些什么?”我道:“但凭太子殿下吩咐。”太子思索片刻道:“你先将那碟青酥枣端过来,本王正有些口渴。”我诺诺而行,将碟子规规矩矩送到他面前,他不拿枣儿,却对我道:“你好生大胆,居然敢偷盗御李!”我只觉脸上腾一下烧得厉害,忙将手上的李子放于案上,道:“方才不小心将这枚李子碰落在地,因太子殿下呼唤,所以未及放回碟中。”冠卿道:“若我不问,你必会将御李盗走吧?”我又羞又急,忍不住道:“你,你胡说!”冠卿道:“看样子这清净小仙不罚是万万不行了!连他座下一个小小仙童尚且敢在本王面前呼喝!”我看他似要传唤从人,连忙道:“素知太子殿下自来宽宏恤下,料想必不会与我一个仙童一般计较,平白坏了太子殿下仁德的名声。”冠卿道:“小小仙童,恁般会说!若本王就是不呢,就要与你一般计较呢?”我道:“御李方才已经还于太子殿下了,不知殿下打算如何与我一个小仙童计较?”冠卿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对我道:“你这仙童,看着着实眼熟,该不会是魔界派来刺探于本王的吧?”我听他此言大吃一惊,心道他竟已看出什么端倪了吗?忙回道:“殿下说笑了,我只是来送果子的,什么魔界,小童实在不知。”冠卿道:“本王读兴正浓,却被你这童儿扰得无法。既如此,便罚你即刻前去洒扫曦成殿吧。”我惑道:“曦成殿?”冠卿道:“不错!曦成殿乃本王寝宫是也。今罚你这莽撞小童去打扫曦成殿,稍后由我亲自验视,若有一丝纷籍,惩处加倍!”他说罢便唤来两个小童,由那两个小童带着我出了瞻明轩,径向曦成殿而去。
曦成殿离瞻明轩着实遥远得紧,领路小童带着我,一路回返至植满紫菀的濯知园,几乎穿行了整个正泽殿,方才在另一侧殿宇前停下脚步。入得殿内,其一小童对我道:“这里便是太子殿下的寝宫,今日虽则我们已经打扫过一遍,但太子殿下有令,还是请你再细细洒扫一遍才可。”另一小童又带我将寝殿各处认识一遍,一一告诉我太子殿下的喜恶。待诸番交待清楚,他二人便从殿内退了出去,徒留我一人立于大殿之上。
未曾想冠卿一介纨绔,随时涎皮赖脸、衣着华贵繁复,其寝宫却简洁到极致甚至有些素朴。其内陈设皆为一色,除了几架子书籍占了整整半室,几乎别无长物。寝殿之内既无珠宝点缀、亦无金银嵌镶,若非长榻之上精妙绝伦的龙形镂纹,单凭寝宫内的陈设几乎无法断别其主人的身份。我默默感叹了几回,未料这位太子殿下居然是个爱书之人、竟不是个腹内空如草莽的汉子,真是人心叵测啊。这位太子殿下,才德之名久闻于天庭,可是方才他却无故冤枉我偷了案上御李,还罚我洒扫曦成殿,还威胁我说若有一丝纷籍、惩罚加倍。我还是不要四处乱看了,赶紧洒扫以摆脱他的魔掌方是正理。
我寻了一阵,竟没寻着扫帚水盆之类的洒扫用具。想搬个人来问一问,走出殿一看,除了硕大的院子尽处隐约得见几个仙童,寝宫内外居然见不着一位婢子。我心道,这人果然孤僻,居然不许人近他的寝殿,可见绝不是个好相与的。
想了半日,眼见得日头稍斜,我急得直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万一他回来检视,见我毫无建树,该不会将我推出去打一顿板子吧。紧急间,我突然捏着了今日临出门随手拿的一方香云帕,罢了罢了,便拿帕子将那床头、书案随便抹上一抹做做样子吧。
这样想着,我便走到长榻跟前,用帕子在榻上掸了又掸、抹了又抹。掸着灰时,我便想着要不将被褥也顺便整理一番吧,便随手将方枕略挪了下。挪动之时,那方枕之下却赫然露出两个整整齐齐摆放着的小匣子,其一正是我前不久送他的月宴匣,其二却是一个十分陈旧的普通木匣。我将月宴匣打开,那颗鹤衔丹仍然完好地躺在月宴匣中,专程替他炼制的伤药,可他却宁愿放着、一直也未曾服用。我将月宴匣合上,又取过另一只木匣,刚打开木匣,我便愣住了。此匣内有一颗珠子,竟然浑似我的珍藏!当年我浴天火涅磐飞升成仙,前世所有的一切尽皆灰飞烟灭,身边唯独余下了一颗珠子。这颗珠子如水一般通透,如玉一般润泽,如冰一般莹澈,如雪一般空灵。这颗珠子放于匣内尚不可见其风采之万一,倘将其置于阳光之下,其光芒足可与日月争辉、令天地失色。当年师尊曾告诉我,这颗珠子又名天意珠,还有两句诗云:君知天意无,人间一纸书……冠卿何时将我殿内的宝珠盗来了此地,而我竟毫无知觉?此珠乃飞琼殿合殿之宝,我该当如何?正在我心念疾转之时,殿门“吱呀”一声合上,我的手腕被人突然握住了。来人怒道:“好个胆大包天的小贼,竟敢擅动本王的宝贝,该当何罪?”我欲回话,却突然醒悟自己是小童装扮,并非鸿鹄上神,只得强忍着道:“太子殿下吩咐小童打扫寝殿,小童不慎触及太子殿下的宝物,还请太子殿下恕罪则个!”来人犹怒气冲冲,道:“你这童儿,若不重罚,如何能服众!从即日起,罚你在殿内伺候,本王一日怒气未平,你便一日不能回紫金殿复命!”我愣住,冠卿道:“还不速速领命,莫非你竟打算抗旨?!”我赶忙道:“小童不敢,小童领命,还请太子殿下息怒。”冠卿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一时居然答不上来,冠卿道:“罢了,你这小童时而狡黠时而痴傻,本王便赐你一个名字,叫青梧便了。”“青梧?”他道:“不错,我院中青梧甚多,年年添叶却要本王岁岁剪枝,否则也是个痴傻模样。赐你此名,甚好,甚好!”他说罢连连颔首、十分得意。我心中默默不忿,也只得忍着应了。
酉时刚过,冠卿传了膳,着我在旁听候。待饭菜摆放毕,我打眼瞧了一瞧,不过两碗清粥,几碟糕点而已。我正在寻思这个太子,又要打什么坏主意,太子冠卿已示意让我走近些。我磨蹭到饭桌边,心中疑惑难道他一时兴起要请我吃饭?谁知冠卿却捞起盘中的糕点狼吞虎咽,两颊瞬间便被撑得滚圆。他似是吃得急了些,突然被呛到,大口咳嗽起来。我赶忙道:“太子殿下无需着急,这一桌的美食并不会有人与太子殿下抢。”冠卿直咳得眼泪都要出来,手直指着桌上的红豆养心粥。我见他两手都满攥着糕点,赶忙端起红豆粥,送到他面前。他却不去接那红豆粥,只仰头无辜将我瞧着,摆明了要让我喂他喝粥。我看他一派可怜的模样,苦于自己佯装的身份不得表态,只好舀了一勺粥送到他的嘴边。他刚将粥咽下去,便咳得更加厉害,整个身子都伏在了桌上,口里连呼“烫!”“烫!”……居然很烫吗?我不由自主把粥碗贴在脸边感受了下,好像确实有点烫。看他被糕点噎成那个样子,我心中又有些不忍,只得舀了粥一口一口慢慢吹温,再送到他嘴边。他饮了几口粥,居然不咳了,只定定地等着我将粥吹凉,再喂他吃,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我忍不住道:“你这又是何苦,吃个饭也要作怪。”冠卿不吭声,直到一碗粥都饮尽,他才答道:“鸿……青梧你这小童,胆量不小,敢对本王出言不逊!”粥喝完,糕点也吃了一半,冠卿突然对我努努嘴。我不解其意,冠卿指着自己的嘴对我道:“本王用膳,向来有专人负责擦嘴,今日这便是你的差使。”我忍不住道:“你,你都多大人了,吃饭还要人擦嘴!我……”我正要拒绝,太子作势要传唤宫人,我只好妥协道:“擦嘴的巾子在哪里?”冠卿道:“先时你手中那块帕子便很不错……”我心中暗暗替自己的香云帕感到惋惜,对他道:“可是那帕子,中午我拿来掸过灰……”冠卿截过话头,道:“不妨事不妨事,我不介意。我就要那块帕子。”我只得饮恨将袖内的香云帕取出,太子早已将嘴撅起。我细细端详,他嘴角果然沾了不少糕点渣,隐隐可见是栗子馅的。我不由得心想,他吃相如此可怖,幸好天上的神仙从来不用与魔界的人共进晚餐,不然天庭司礼的众仙官个个都须卸职请罪了。又一想,他身为天界储君,又岂会与魔界之人共处一室,我也真真是多虑至极了。我心中虽然想得多,面上却装得诸事没有,拿着帕子替他将嘴角细细揩了。
待将他嘴角拭净,他突然对我道:“说吧,你私自潜入曦成殿,到底意欲何为?”我一惊,手中的帕子便跌落了。为防他起疑,我紧着道:“宝轮金母差我来为殿下送果子,并非私自潜入。洒扫曦成殿正是太子殿下的旨意,小童……青梧不敢违背。”冠卿道:“你可知方才那只匣子对本王的意义?”我道:“有两只匣子,青梧不知太子殿下说得是哪一只?”冠卿道:“陈旧些平淡些的那只。”我道:“哦,就是里面装着水珠的那只匣子吗?”太子哑然失笑,道:“水珠?你竟将那只珠子看作水珠了吗?区区一只木匣,怎能装得住如此硕大的一颗水珠。你这小童,倒会胡诌!”我道:“这颗水珠对太子殿下非常重要吗?”冠卿道:“不错。这颗珠子,是我今生唯一的一件旧物。”我听他如此说,忍不住道:“这珠子明明是别人家的宝贝,怎会在太子殿下这里?”冠卿道:“别人的宝贝?你还曾在哪里见过这珠子?!”我见他吃惊追问,自悔失言,只得道:“紫金殿里像这种珠子不下千百,有什么稀罕的。”冠卿见我如此说,叹了口气,道:“这珠子世间仅有一颗,任何别处若还有一模一样的,必是赝品!”我身边那颗天意珠曾得无住圣尊亲自点化,又何来赝品之说,只怕太子殿下收藏的这一颗才是赝品吧。今日不方便与他分争,哪一日得着机会,定要当面与他把此珠比对一番,以明我手中天意珠的正身,免得他再大放厥词。他见我面上神色十分不以为然,便道:“青梧小童,亏你还是紫金殿清净园里当差的,居然如此不识货!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本王就不与你一般见识了!”我心道,明明是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好吧。
当此时,我突然想起那枚鹤衔丹,他是把那枚治伤灵药忘记了吗?我道:“那另一只匣子里的是什么?”冠卿道:“那是一枚普天之下最稀罕的宝贝。”“哦?有这么稀罕?为何我看着却只是一颗普通的丸药?”冠卿道:“你这童儿,想打听什么?”我答道:“那明明是一枚普通丹药,怎么就成了最稀罕的宝贝……太子殿下如此夸口……”冠卿闻言笑道:“那是一枚丹药不错,但于我而言却是普天之下最稀罕的宝贝。”我道:“丹药搁久了恐怕会失效吧?若失效了哪里还是什么宝贝。”冠卿道:“我若食了那枚丹药,能治我身上的病。但若不食那枚丹药,治的却是我心里的病。”我奇道:“殿下此话怎讲?”冠卿缓缓道:“我这心里的病一日重似一日,今日好容易见到你……”
我被他这话吓了一跳,转念一想,不对呀,我如今明明是小仙童青梧,怕他则甚。便道:“太子殿下莫不是乏了?”冠卿道:“我的确乏了,着你伺候我沐浴更衣。”沐浴?!更衣?!我正欲百般推诿,冠卿已疑惑道:“你这般扭捏?难道有什么古怪?”我摆手道:“不敢,不敢!岂敢,岂敢!青梧只是清净园里一个小小的果童,岂敢一步登天,万一有辱太子殿下圣体,青梧如何担待得起!”反复推拒间,一个热气腾腾的浴桶已经放在了大殿正中,四周的暖帘也已支起。冠卿将两手伸展平举,对我道:“你过来,替我更衣。什么有辱不有辱的,本王又不是女人。”我只得含羞忍愤走到他近前,看着他的衣袍,却迟迟下不去手。冠卿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替他解下外袍、中衣,待只剩最后一层贴身里衣的时候,我额头突然渗出了汗。
他见我迟迟未有动静,便道:“我又不是吃人的怪兽,将你吓成这副模样。”我下定决心,对他道:“若太子殿下将方才那枚丹药服下,我便甘愿服侍你沐浴,一步也不离你左右。”冠卿道:“青梧童儿,居然敢跟我讨价还价,你真是向雷公借了三个胆子!”我忍不住嘟囔道:“雷公他老人家明明只有一个胆子,哪里有三个借于我。”冠卿突然凑到我近前,问道:“你这么想让我服下那枚丹药,该不是你方才在药里……下了毒吧?”我啐道:“啊呸!好心当作……”刚呸完我便悔了,因为冠卿手上突然多出一个匣子,匣子里装的正是那枚丹药。冠卿举着丹药对我道:“你若想说服我此丹无毒,除非你先咬上一口。”我心想,费了九千七百多年光阴才炼出的唯一一枚疗伤圣药,我身上无伤,何必浪费此等宝物,便拒绝道:“我,我不吃。”冠卿道:“你心虚?说,方才你是不是在此丹里下毒,想谋害我?”我见他步步紧逼,只得道:“我若存心下毒害你,下完毒就该逃跑,为何还呆在这里等你抓我。”冠卿举着丹药对我道:“既如此说,你便先尝上一口。”我见他已然起疑,若我不食,恐怕他是断断不肯吃了,只得慢慢凑近丹药,心里天人交战着到底是尝一小口呢还是尝一小口呢,毕竟这颗丹药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我自己也从未吃过呢。
孰料,太子那一张脸霎时逼近至前,他眉间的欢谑直抵我眼帘!瞬息之间,他以唇将那丹药半渡入我口中,丹药的另一半却被他自己含在嘴里。那丸药不过樱桃大小,如此一来,他的唇,便猝不及防地贴上了我的唇……
鹤衔丹入口即化,一抹温暖在我唇上逗留。我想将丹药反送入他口中,却对上了他一双促狭的眸。我心里一颤,不觉间那一半鹤衔丹便被我咽了下去,化作一股暖流游走六腑。我气他不肯好好吃药,一时间又推不开他,便使出八分力气一口咬在他唇上。他吃痛不已,放开我时,唇上便披了一片绯红。
我道:“你,原来你竟有分桃之好!亏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竟是我糊涂了!”冠卿以手拭唇,邪笑道:“原来?一个小小果童也敢对我妄加揣测?”“我,我……人皆道太子乃不世出之贤才,原来竟是如此贤法,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冠卿又逼近我道:“又是君子,又是贤王,看样子你对我早就动了心思。不如,本王今日就如你所愿,如何?”我向后一躲,差点碰翻了暖帘,这才想起来他本来是要更衣沐浴的,便急忙道:“太子殿下,一会儿水都凉了。”冠卿道:“你提醒得很是,本王方才正打算沐浴,是谁迟迟不肯替我更衣的?”我此时进亦不是、退亦不是,简直恨不能落荒而逃。幸好,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我道:“罢了,去替我取那套月蓝的常服来,我便不与你计较了。”我几乎是立刻转身逃出了大殿,远远立于阶下,才发觉脸上烫得厉害,手心里也出了一层细汗。
我平日里定是果子吃蒙了心,竟然想着要来探望这个无赖贼,这下可好了!我正捶胸顿足,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道:“你这是在作什么?”我吓了一跳,道:“你是何人,为何要鬼鬼祟祟躲在那里?!”他道:“咦,原来是你?”我循声望去,侧旁廊柱边端立着一个身影,细看正是日间带我混入大殿的那个果童。我大喜过望,对他道:“你怎么在这里?”他道:“太子殿下吩咐我在此守候,我便一直在这里守候。”我道:“太子殿下让我取他月蓝的常服,你可知该去何处取?”小童道:“你随我来。”迤逦行了许久,那个童儿领着我取了太子的常服回到曦成殿外。他对我道:“你快去吧,太子殿下只怕早已沐浴毕了。”我问他道:“你不随我一同进去吗?”他道:“太子殿下嘱我在此,我是绝不能擅离职守的。你快去吧,切莫耽搁了!”我几次三番劝那小童,他只是不肯,我便只好咬着牙推开了殿门,战战兢兢迈了进去。
刚入殿内,便听见太子懒洋洋的声音道:“还以为你逃跑了呢,本王都快晾干了。”我问道:“你,你为何要晾干?”太子不答反问道:“你说呢?”我道:“衣服取来了,给你搭在暖帘上了啊。”冠卿道:“你不服侍我穿衣?”我道:“穿衣这种精细的活儿,我一个粗使的果童,哪里能够胜任。还请太子殿下体察宽宥。”说话间,只听暖帘后传来水声,不多时,太子便从帘子后面出来了。
他只将月蓝的常服松松挽在身上,露出了大片的胸襟,真是衣不蔽体、不忍卒睹。我道:“更深露重,殿下小心凉着肚子。”太子笑道:“是吗?那我便要你暖着我。”言语间,我犹如被一股风席卷至半空,等回过神来,我已经卧于下午掸过灰的龙榻之上。我一时情急,正要逃跑,颈窝却被一个冰凉的下巴蹭了进来。太子道:“你方才说若我吃了药,你便服侍我沐浴一步都不离开。你已然食言,现在还想要到哪里去?”我道:“你,你明明骗我吃下了半颗,自己仅仅只吃了半颗。你又何曾守诺?”太子道:“我确实不曾守诺,所以害你受了半世的苦……”我道:“殿下这又说哪里话,不过一颗丹药而已,怎么升华至此。虽然你只吃了半颗,我权且当作你吃了一颗吧。”冠卿道:“方才久候你不至,我心口受凉了,此前旧伤还没有痊愈,这会子心里痛得厉害,若是无处取暖,只怕今夜难捱。”我道:“那我这就去生火。”太子道:“不必,这样与你依偎取暖便很好。”我道:“可我是男人啊,如此这般恐怕有辱殿下清誉。”冠卿道:“浊誉、清誉,只被沽名钓誉之人忌惮,于我,不过浮云朝露而已,又何足挂齿。”我道:“可是……”太子道:“没有可是,只有如是。”停顿片刻,他接着道:“我若感染风寒,明日便有诸多宫人会因此受罚,难道你忍心?”我一想他此言不差,便道:“话虽不错,但要约法三章,你不许逾越雷池半步。”太子道:“本王只是借你取暖,难道你竟由此生出什么猥琐的想法不成?”我道:“青梧不敢。”太子闻言满意地将下巴在我肩窝里蹭了蹭,其举止与寄养在我飞琼殿的雪狼小心心无出二致,我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第二日我醒来,身上盖着云被,太子已不见踪影。待我洗漱毕,殿外的仙童告诉我,太子着我去濯知园给院角的几棵青梧浇水。我不敢怠慢,赶紧前往濯知园,谁知在那园子里,却见着了一个顶稀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