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朗气清,日丽风和,正是出门的好天气。
云沁雪换上了件淡粉色的襦裙,肩线处与腰际绣了几朵白色茶花,简单又不失亮丽,腰间一枚和合如意翡翠玉佩,下缀流苏随行走之势款款而动,更添一份柔美。头发松松一挽,只戴了只白玉茶花簪子,粉黛未施,却若自染胭脂色,看起来明艳动人,比平常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些娇俏。楚墨宸着一袭白衣,月白色螺纹滚边,黑色云纹腰带,佩着与云沁雪同样的翡翠坠,头发束起一半,饰墨玉冠,剑眉星目,嘴角含笑,别有一番风致。两人并肩走来,连身边事物仿佛都染上一丝芳华,断不辜负这一场春光。
楚辞早已备好马车在门口等候,云沁雪却将楚墨宸手臂一挽,带了一丝娇嗔地说:
“墨宸,我们走一走好不好?我有许久不曾见那些热闹的景象了。”
楚墨宸温柔地抚一下云沁雪鬓边发丝,含情脉脉地说:
“沁雪说怎样,那就怎样。”
云沁雪含羞低头,笑意不觉在嘴边绽开。
楚墨宸之前常常混迹于市井之间,早已为仲康大部分人熟知,所以两人刚一进街便招来街上人们惊奇的眼光,议论声也不绝于耳。
“那不是楚三皇子嘛,可有些日子没见了,往常都与清风楼老板娘出双入对的,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糊涂了,前几日楚三皇子不是成婚了吗,我看这个八成就是流云郡主了。”
“流云郡主?不会吧,听闻郡主性子恬淡,不喜喧哗,从来都不曾抛头露面啊!”
“是这样?总不至于刚刚成婚就又有了新欢吧!”
“这可不好说,这楚三皇子为人朝三暮四众人皆知,你再看这女子,美则美矣,笑起来却甚是妩媚,哪里像王府出来的大家闺秀啊!”
楚墨宸听着这些议论,感觉到云沁雪挽着自己的手渐渐僵直。他放缓了脚步,偏过头,用恰好周围都能听见的声音说:
“沁雪,好久没出来逛一逛了,感觉如何?”
云沁雪微微一笑,声调略微抬高。
“风和日暖,车水马龙,着实让人心情舒畅,只不过,”云沁雪停了一下,转头对着人群里方才热烈讨论的众人,一字一顿地说,“有些太过喧哗了。”
刚刚还议论的热火朝天的几人,在听到楚墨宸叫出沁雪时就已经瞠目结舌,此时看着云沁雪,更是再也看不出所谓的妩媚妖艳,只觉得从她周身散发出的冰霜之气,霎时便将自己逼退几丈之外。几人不敢再多言语,灰溜溜地离开了,楚墨宸看着云沁雪明显变得轻快的脚步,无奈地说:
“如此便开心了?”
云沁雪扬了扬眉毛。
“自然。”
之后两人所到之处,便只听见众人一片赞叹之声,入耳之词皆是倾国倾城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云云,云沁雪满意地接受着这些或真或假的溢美之词,兴致盎然地拉着楚墨宸这看看那看看,大有将仲康城全部逛完一遍之势。
临近晌午,二人逛得有些累了,便寻了就近的酒楼准备歇息片刻。刚走到门口,突然从里面冲出一人将两人冲散,云沁雪被撞的没有站稳,险些摔倒在地上。楚墨宸刚要去扶,却感觉有东西在耳边擦过钉在面前的门柱上,仔细看,竟然是一枚五角飞镖,上面阴测测的绿光,一看就是剧毒之物。楚墨宸慌忙回头看,一道剑光已近在眼前,持剑之人一身夜行衣,蒙着面,只能看见一双凌厉的眼睛。楚墨宸脚下一滑跌倒在地,黑衣人一招刺偏,手中长剑方向一转,紧接着第二招又直冲楚墨宸而来。楚墨宸没什么抵挡之物,只能右手一抬徒手挡剑,立时胳膊便划出一道伤口,染红了大半边袖子。此时街上和酒楼里众人见此情景,皆是吓得高声尖叫四处逃窜,黑衣人不注意被里面出来的人冲撞了一下,楚墨宸借此机会靠近云沁雪身边,抓起已经吓呆了的云沁雪转身就跑。黑衣人很快越过了慌乱的百姓快速追了上来,一剑直指楚墨宸背心,眼看就要刺上,突然剑被弹开,黑衣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一着青衫之人持剑抵挡,来人面无表情,额上一道深痕,划过眉骨直到眼角,看着分外刺眼,让原本俊朗的面孔显出几分狰狞来。两人持剑过招,几十招下来竟看不出谁更胜一筹。黑衣人见自己讨不到任何便宜,知道今日刺杀已经失败,于是再不恋战,找个空隙便使出轻功抽身而去。青衫之人没有追赶,返回到楚墨宸身边,此时楚墨宸的墨玉冠已无踪影,头发全部散开来,一身白衣已尽是污浊,云沁雪鬓发皆乱,茶花簪也不见了,尚在惊吓之中没有回过神来。青衫之人将手中剑放下,单膝跪地。
“属下来迟,请公子责罚。”
还没等楚墨宸开口,云沁雪突然微阖双目,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城郊一处简陋的小客栈里,刚刚行刺的黑衣人正对着桌前静坐的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汇报。
“三皇子在仲康风评极差,流连青楼,只对吃喝玩乐之事颇为精通,今日所到之处熟识之人也多为市井无赖之流,而且看起来十分没用,遇事慌乱,连逃命也不得其法,确实像过惯了骄奢淫逸生活的人。”
红衣女子听他言语之间的迟疑有些不解。
“为何说像?”
黑衣人停顿片刻,却没有开口。
“御风,你我二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这名唤作御风的黑衣人仔细想了想,才回答道:
“并非是不能说,只是我自己的猜测,怕影响了你的判断。”
“此话怎讲?”
“三皇子看起来没用没错,可他确实躲过了我的暗器。如果说第一次是侥幸,那后来刺到他手上的一剑,我虽只用了五分力道,可也仅仅只是划破了皮肉而已。”
“我记得你曾只用三分力,便将两寸厚的石门劈得粉碎。”
御风没有回答,就听见红衣女子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若不是运气太好,就是深不可测了。”
半晌,红衣女子再度开口。
“那流云郡主呢?如何?”
“流云郡主看起来娇生惯养,似乎很喜欢被人追捧,和那些世家小姐没什么不同,怕是徒有一副好皮囊。不过,楚墨宸倒是对她十分宠溺。”
御风说完,看看红衣女子沉思的模样,又略带担忧地说:
“梦筱,现在形势尚在迷雾之中混沌不清,你可想好该如何了?”
红衣女子慢慢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一双丹凤眼眼波流转,顾盼神飞。
“御风,现在这局面,越看,越有意思。”
三皇子府。
楚墨宸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他倚在床头闭目养神。云沁雪换上惯穿的白衣,端坐在桌边,拿着一卷书认真地看。
许久,终是楚墨宸忍不住笑出声来。
“想不到沁雪如此秀外慧中,今日一出戏演的好像真的一般,真叫为夫不得不佩服啊。”
云沁雪眼睛不离书卷,淡淡开口:
“墨宸过奖了,看到你流的那许多血,我就自愧不如了。”
楚墨宸听到云沁雪又恢复了如常的语气,想到她今早娇羞的模样,不觉叹了口气,再说话时字里行间都带着些许怀念。
“沁雪若是时常能像今天早晨一般小女儿姿态,为夫也便别无他求了。”
“哦,那墨宸恐怕就要时常的挨上一刀了。”
“沁雪真是好生无情。”
楚墨宸睁开眼睛,看着云沁雪专心致志看书,十分用心。
“今日那般狼狈模样被众人看了去,定然要传出些不好的话来,沁雪可是介意?”
“他人评议,与我何干?”
“那沁雪装作晕倒又是为何?”
“众目睽睽,总要有个快速又合理的情由回府不是吗?”
说到此,云沁雪想起事来,于是放下书卷,这才转过来看着楚墨宸。
“今日出现那青衫之人是谁?”
楚墨宸一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云沁雪,但云沁雪目光澄澈,看不出有任何意思,这才冲着门外说道:
“昇,进来。”
几乎是立刻,青衫男子便到了楚墨宸身边,悄无声息。
“夫人问起你,自己去回禀。”
青衫男子走到云沁雪面前,抱拳行礼。
“回禀夫人,属下轩辕昇,是公子的贴身侍卫。”
云沁雪不禁感叹此人武功之高,与楚墨宸相处几日,竟丝毫未发现他身边有人近身保护。
“既是贴身侍卫,为何之前从未见过你?”
轩辕昇低头回答:
“属下面目丑陋,怕惊吓到夫人,所以一直未曾拜见,请夫人见谅。”
云沁雪摆摆手。
“以长相识人最肤浅不过,你不必挂怀于心。叫你来只是想为今日之事多谢你。”
“夫人不必客气,是公子安排我那时出现,属下只是尽忠职守。”
云沁雪却认真地说:
“危难时刻关键便是时机,早一分会被察觉是计划,晚一分则可能危在旦夕。计划再周密也算不到具体时刻,所以今日我们能安全脱身确实有赖于你,这功劳不必推辞。”
轩辕昇听完一愣,连楚墨宸都有些惊讶云沁雪说出这样一番话。示意轩辕昇退下之后,楚墨宸问道:
“沁雪此言,可是在帮我笼络人心?”
云沁雪又重新捧起书卷。
“墨宸觉得轩辕昇是否需要笼络?”
楚墨宸没出声,但答案显而易见。
“你将如此重要的事交托与他,如同将性命托付他,能让你如此对待的人怎会需要笼络?我只是觉得,今日他也算是救我一命,该道声谢而已。”
楚墨宸倒是没想到云沁雪的动机如此这般简单纯粹,他细细想着,觉得她的想法逻辑缜密却又出人意料,让人猜不透。
“沁雪身边好像没有侍女,不知是何原因?”
云沁雪看书又被打断,终于彻底放弃。她把书放好搁到一边,面对着楚墨宸回答道:
“从小开始,我身边的侍女就常常更换,没有一个能呆到一年,二娘说,如此是怕别有用心之人会长期潜伏对我不利,所以这次成婚我便没有带任何人来。”
“这样怎么行?身边总要有个贴心的丫头才是。”
正说着,有人轻轻叩门,得到楚墨宸允许之后,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翠绿色衣衫的小姑娘拿着食盒走进来。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圆圆的脸上一对浅浅梨涡,水灵灵的大眼睛透着伶俐。她将食盒中饭菜摆好到桌子上,然后便退到一边,恭敬地说:
“请公子和夫人用膳。”
楚墨宸下床坐到云沁雪身边,问她:
“这便是我上次说过的侍女凝香,沁雪觉得如何?”
云沁雪看着凝香,做事利落进退有度,眉目之间能看出一股玲珑剔透,不由得心生好感,冲着楚墨宸点点头。
楚墨宸于是对凝香说:
“从今日开始,你便跟着夫人,可愿意吗?”
凝香对着两人福身一拜。
“能跟随夫人左右,是凝香的福气。”
说完便告退了。云沁雪对楚墨宸说:
“墨宸将身边侍女给了我,以后你的日常起居是否会有不便?”
“我们既已成了夫妻,凡事又何必分你我呢?更何况,我的日常起居,自然是劳烦我的妻子,用不得旁人。”
云沁雪正疑惑着有何事是需要劳烦自己的,不经意看见楚墨宸因受伤吊在脖子上的右臂,心中立时澄明一片。果不其然,楚墨宸看着云沁雪忽然变得有些灰暗的脸色,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
“所以,沁雪,喂为夫吃饭吧,折腾大半天,为夫可是早就饥肠辘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