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若瓷片碎裂，定格在最后那女子起身的瞬间，化为硝烟。
磅礴的大雨仍未有丝毫停歇的架势，池塘底部淤泥中平躺的汪洋缓缓睁开双眼，凝望清澈水面上荡出的涟漪，心绪还未将那段记忆抹平。
为什么，总能看到一段段破碎的时光。
从最初击碎天劫，到后来神玉中的一角战场，再到如今仅仅一段歌声便诱发。
一切都是那般诡异，难道是身体发生异变？
片刻否决掉这个猜测，汪洋如今的神识敏锐，有自信能觉察到自身任何角落的变化，即便是一根汗毛脱落也会出现他的脑海中。
三段毫无头绪的记忆是否会有关联？
还有那云游，为何总是出现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无论虚幻还是现实，就像一段永恒的梦魇始终纠缠。
举剑可劈山，抬手便能重塑一条生命，这等威举需要多么高深的修为。
难不成他是那传说中无所不能，唯一踏足过幻海，却为世间惹来灾祸后消失踪迹的神皇？
猜测一起不可收拾，越想越感觉有可能，心中的恐惧也愈甚。
真是如此，那么他此次再现世间想要做什么？
此等人物若是想要毁灭，这片天地岂不是瞬间化为飞灰，众神合力估计也难挡这真正的世间强者片刻，与那璀璨时代遍压群雄无尽岁月的神皇差距巨大。
他究竟是好是坏。
若是好人，当初天劫为何又对小桂子见死不救。
被迷雾包裹有些头疼的汪洋平躺池塘的泥沼中，修行以来时常练习的呼吸法顺畅，水中也无法让其窒息。
叹息间哀怨动听的歌声又起，穿越水纹直达汪洋耳中，让他有些迷醉。
此刻并非冥想真相之时，还有一个姑娘需要做。
洗去尘埃后浮出水面，凉亭中果然多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纯净的眼眸，出尘的气质，与之前幻境中所见一般无二。验证猜测，那轻声歌唱悠扬的正是那窈窕所化的女子。
虽然不是第一眼，但鱼小桃的天仙样貌还是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并没有出现之前汪洋所想象的那些可怕画面。
更像是来自江南烟雨中的柔弱水乡女子，温柔恬静，没有任何神力波动的普通人类。
“清水出芙蓉。”
忍不住感叹出声，汪洋自水塘中爬出，大雨掩盖轻微的动静，并没有引起鱼小桃的主意，给他可以更仔细倾听的机会。
幽怨的背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传出莺声鸣吟。
这种歌声非常奇妙，有颜色，有形状，有温度，让汪洋有种刚刚目睹青丘往事的错觉，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曼妙身影鼓起掌来。
“谁！”
突兀的声响吓了鱼小桃一跳，回身时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看，目光中所带的温和让她感觉很舒服，想起雪女所提之人心中明白过来。
“汪洋。”
“鱼小桃”
很有默契的共同开口，两人皆楞，陷入沉默之中。
相识已久之感自他们心中不由而然的升起，汪洋自是因之前的记忆，而对鱼小桃来说，这却是很玄妙的事情。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句话其实我说更好一些。”
汪洋想起人类世界中经常会有的搭讪画面，心中顿感有趣，也不着急去验证心中疑惑，盘坐凉亭一侧与那妖族女子聊起闲话。
鱼小桃也显然早已知晓这男子的来历，轻笑若古时画卷铺展，柔弱让人生出强烈的保护欲。
“知我难与人交流，却还为我这无关紧要的生辰费心，真是苦了小月。不过，我还是很开心，那样冷冰冰的她也能有新的朋友。”
提及雪女，鱼小桃眼中闪过点点回忆。雪女的父亲冰羽正是她幻化人形后第一次见到的外界生命。
也是他在青丘山外的丛林救下差点落入凶兽之腹的自己，更在几年后为孤独人世的她带来第一位朋友，也就是如今的雪女。
两人从儿时数年在一起，早已建立深厚的友情，鱼小桃怎会不把这样的事情告知于她。可即便如今妖族重战之时，雪女也从未向自己提起。
联想到她毫不犹豫接受自己建议时的情景，汪洋心海渐渐清晰，皱眉间不自觉的把两件事情联系起来。
“你可知冰羽去青丘之国的目的？”
眼中层层神光闪烁，汪洋悄然加入龙吟道喝的问题让鱼小桃心性微变，叹息间有种让她无法拒绝的感觉生出，兀自说起。
青丘国有一仙宝，名为梦里花。
这种花只在梦境之中绽放，乃是初代狐族妖王生前所留，凝聚他一生的生命精华才得以花开。
传闻乃是炼就仙生药的主材，有复生死去之人的传说。
修者吞之可以改善修行本源，立时修为大进，凡入神坛，乃是真真正正的仙药。
要知道就像汪洋的道体，这种东西都是要跟随修者一生的天赋，没有大机缘不可改变。
而那梦里花却能炼尘为云，逆天改命，如何不让人震撼。
“冰羽当日想要偷仙宝复活雪女的母亲，因此为雪峰妖界引来大祸！？”
心中波涛骇浪，隐约中的真相终于清晰在汪洋眼前，心中关于此事所有的迷惑迎刃而解，所有碎片丝丝缕缕被串联起来。
“我还以为你只是小月的一个好友，居然这种事情都知道。”
鱼小桃愣住，没想到汪洋已经将一切猜出。臻首轻点表示肯定，想起当初冰羽离开后，狐族中大乱暴躁的情景。
“雪峰有内奸，我不知是谁，但当初狐族失去至宝大怒之时，的的确确有雪峰之人将此事传回。”
内奸。
眼中寒芒闪烁，早就猜测到有此事的汪洋还是倒吸一口冷气。
若是百年前真如鱼小桃所说，事情刚刚发生内奸便将此事传回岂不有些匪夷所思？
就如今看来，上代妖王梦岚显然还被蒙在鼓里，冰羽父女也绝对是因害怕事情败露，如今才不愿与隐世妖界过于接触。
即使如此，还能有什么人可以轻易知晓梦里花之事？
而且今日之事也让汪洋阵阵疑惑。
梦里花算得上万古难见的珍宝，堪比长生药。就这样随意将它的下落说给自己，鱼小桃未免有些太过于儿戏。
要知道当初定下此番事情时，他与雪女炎烈三人还不能称为真正的朋友。
近几日因大宴群神忙到焦头烂额的雪女，又不可能分出心神外出见鱼小桃，他们两人早有交集更是无稽之谈，她远不该对自己如此信任。
事出寻常必有妖。
心中渐渐冷静，汪洋越发感觉事情的诡异，眼前这毫无修为的鱼小桃变得神秘起来。
说与汪洋梦里花更像是推波助澜，催促他快些将事情搞明白，从而把那仙宝挖出。
可她却并不应知晓汪洋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也绝不知晓就是他发现狐族再次来犯的事情，并为梦岚出谋划策，这般解释有些不合乎情理。
那么结论产生。
汪洋此时彻底相信了眼前女子对于一切的掌控，还有内奸之事的原委。
“一颗坦诚的心若是得到背叛，被背叛的人会是怎样的心情。”
“什么意思？”
鱼小桃愣住，轻声疑问，牵动人心的柔软。
漫天大雨愈发狂躁，无休无止的落着，池塘水涨渐渐没过堤岸，府衙之中雾气浓烈中带着点不寻常的味道。
“有些事情太过玄妙，说出来总让人难以相信。一百多年前灵溪旁那条小狐狸如今还好吗？”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鱼小桃眼中有点点凶光闪烁，如汪洋所说不能置信，如同被陌生人抓住尾巴的猫，猛然翻脸。
“不光如此，我还知道云游这个名字。”
如一瓢浓烈的添加剂浇进温水，女子越发显得不安，沉默中余光不时扫向府衙前门处。
汪洋也注意到她模样的怪异，强大到远超自身修为的神识如地毯铺展，门外的一切尽收眼底。数只强大王级狐妖潜伏雨幕，手持霜刃，一身杀气让人心寒。
早有预谋！
“没有任何原因可以称为背叛的借口，现在的修界还真是让人厌恶。”
叹息摇头，妖霜的刃影一晃而过，微风吹散在大雨之中。
汪洋的突兀消失让鱼小桃惊愕到呆在原地，空气中雨水的清香与淡淡的血腥气刺激着她的嗅觉。
“雪女交代我不能在今天动手，何苦逼我。”
汪洋掸去妖霜残留的血红，如恶魔般的声音响起，前后竟连一分钟都没有过。
“他们，都死了吗？”
若桃花盛开时的嫩软，鱼小桃害怕时的柔弱让汪洋忍不住有种就此作罢的冲动，却想起之前时常被人说起的仁慈，狠心闭上双眼，尽量无视那娇弱的身影。
“杀心起便是敌人，我不动手他们也会动手，结局不会变。”
“可我并没有想过害你。”
两行苦涩自眼边流淌，鱼小桃无助的蹲坐在凉亭之中。
当年将冰羽所为告知狐族，以换来庇护之事让她痛苦百年，雨水打湿的白色衣角染上点点泥泞，有些狼狈，有些凄凉。
“也许事情还可以弥补。”
终是心软，汪洋抬手想将情绪有些失控的鱼小桃扶起。暗叹还是无法做到铁石心肠，毕竟这女子即便为妖街酿下大祸，却已经有了悔意。
然就在他触碰到鱼小桃肩头的刹那，一道让他也感到无边恐怖的黑洞却突兀自虚空裂出，瞬息将两人吸进去。
无边的黑暗包裹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