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了一个冬天,落影花的身体越发的差了,像个普通人一样,但被狄罗照顾的很好。
“啧,天越发热了。我知道一个避暑圣地,过几天一起去吧。”狄罗抱着两只猫,问道。好像是早就料到落影花不会回答,提起两只猫,又自顾自的说道,“小黑和小白的毛该剃了,不然中暑了怎么办?”
两只猫好像极不愿意剃毛,黑猫一下钻到落影花怀里,白猫则从一旁打开着的窗户处跑了出去,不知道跑去了哪。
窗边的一盆花被白猫一撞,落到窗外,白玉的花盆碎了一地。花盆里种的花,是纯白色的,被落影花放在窗口。花已经奇迹般的开了七个月,按理说,花期是没有那么长的。
“这花……”
“它的劫数吧。”落影花抚了抚黑猫的脑袋,看着狄罗在窗外清理破碎的花盆。
抬眼望向天空。一阵困倦。
“之前看到有人在卖莲子,想着你每天都喝红豆粥也快腻了。莲子清热降火,晚上给你做莲子羹吧?”狄罗这么说着,转头却看见落影花已经靠着躺椅睡着了。
落影花的灵魂中,带着不化冰的力量,喜寒却不耐热,又正好遇上夏日高温,有不适感、嗜睡也属正常。
狄罗捡起地上的那朵依旧是盛开的姿态的白花,看着有些眼熟,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只是想不起来罢了。
打扫完破碎的花盆,随手将花放置在窗边。
看了看还在熟睡的落影花,想着要去买些莲子,便出了门。
狄罗和落影花已经在这住了半年左右了,落影花不常出门,因为几乎是整个北京的人都在找她,只能是狄罗出去进行采买日常的用品,“跟着爱人来北京住”,这是狄罗找来的借口,不过这样的借口倒有不少人相信。
狄罗看着人来人往的道路,又看了眼门前有些冷清的空景院。
现在的北京城,表面上看上去好像是解家和空景院两方势力在控制,互相僵持着,实际上,空景院当家人风轻晚早就不管事了,一直都是青月在照看空景院的一个名为浮生阁的古董店,生意却越发冷清。简单来说,就是空景院气数已尽,只剩一个空壳,北京城内,解家独大。
看到空景院的大门突然打开,风轻晚从里面走出,一身白衣,白衣上用金色和红色的丝线绣着极为精致的纹样,说不出的高贵。
风轻晚的皮肤本就白皙,白色的衣裙衬着她有些病态,这是不曾出现在风轻晚身上的,她也许是妖异的,也许是憔悴的,但从未是病态的。
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关于风轻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狄罗略有耳闻。
传言,在苏语容下葬的前一天夜里,空景院里有人咿咿呀呀的唱了一夜的牡丹亭,第二天送葬时,没见那风轻晚出现,说是夜里喝多了酒,嗓子也哑了,凌晨日出时分才勉强睡下。
看到风轻晚朝狄罗所在的那个方向走着,但看上去应该没有发现狄罗,狄罗将头上的帽子向下压了压,两人擦肩而过。
知了的声音有些刺耳,落影花缓缓清醒,头有些刺痛,揉着眉心,看了眼天空,天空灰蒙蒙的,似是要下雨。
黑猫正缩在落影花脚边睡觉,白猫还未回来。
落影花想了想,决定出去找它。
她选了一件带帽的卫衣,将帽子戴上,正好能将引人注意的白发遮住。
黑猫似是被惊醒,走到落影花脚边蹭了蹭,落影花抱起猫,将它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落影花原本便偏瘦,虽说体质特殊,不会死,但大半年来,意外太多,身体消瘦的厉害,黑猫在上面大概是觉得落影花的肩膀太过单薄,没有安全感,总有掉下去的危险,从上面跳下,跟在落影花身边。
落影花买下的四合院,位置选的比较偏僻,四周都极少有人家,之前的那个摄像师,也在两个月前搬走了。
天气越发沉闷,这样的天气,让落影花感到很不适。
“呦,小姑娘,那只黑猫是你的?”身后因为老大爷突然开口说道,因为年纪有些大了,说话含糊不清,落影花皱着眉好一会儿,才听懂了他说的话,“今天下午的时候,我见着一只白色的猫跑出来了,脖子上也有个一样的吊牌。”
落影花转头看了眼那老大爷,问道:“那只猫往哪跑了?”
老大爷抬手指了指一条岔道,道:“往那去了。”
落影花轻声谢过老大爷,往岔道走去。
黑压压的云层几乎是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落影花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大概已经是六点了吧。极力忍着身体的不适感,略有些喘气,还有些许晕眩,扶着墙面行走。
她不知道,为什么不停下,等到雨停再来寻找,好像是有什么执念,在不停地催促着她。
又是一阵晕眩,顺着墙面蹲下,感觉后背火辣辣的刺痛,是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上的凤凰,还有那些早就已经愈合得连疤都没有留下的伤口。
每一个夏日的雨天,她都得承受着这样的痛苦,今年,更甚。
面前的大门突然被打开,落影花抬头看去。
张起灵诧异于他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遇到了这样这样姿态的落影花。
白猫从张起灵身后探出,钻进落影花怀里,轻轻的蹭了蹭她的脸。
张起灵眼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大抵是愤怒吧,一下将落影花从地上拉起,右手捏着她的手腕,力气大的好像要捏碎她的骨头。
“放开!”落影花用另一只手掰着张起灵拉着她手腕的右手,无奈无法掰开,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力气也小了几分。
张起灵好像突然察觉到什么,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少了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去。”
落影花似是也有怒意,道:“跟你没有关系。”
“没有时间了。”张起灵盯着落影花,神情有些严肃,“你必须回去。”
“回哪去?”好像是突然感到迷茫,当然也有些刻意,“你知道么,死了太多人,回不去了。”
“……”张起灵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的确,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这一路走来,却全是用人骨堆砌出的道路。
张起灵突然打横抱起落影花,往门内走。
“你在做什么!放我下去!”
“你要死了,对吗。”张起灵的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中,落影花能够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倒影。头上的帽子已经掉下,一头扎眼的白发,和一张苍白的脸,很是骇人。
落影花挣扎了几下,张起灵将她放下,她理了理帽子,将头发都用帽子遮起来。
“我知道没有时间了。”落影花转了个身,往回走,“你很快就能离开北京了。”凉凉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不含一丝感情,听起来倒有几分悲凉的意味。
雨开始下了,豆般大小的雨点,冰凉彻骨。
狄罗在四合院中已经做完了莲子羹,见落影花不在,便出门去找,回来时,却见她淋着雨,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浑身湿透,有些狼狈。
“怎么淋着雨呢?淋坏了怎么办?快进屋去。”
落影花抬头看着狄罗,眼神平静的可怕,好像一眼便能望见死亡。
“你忘了么,我是不死的。”
忘了么?忘了么?
狄罗一下愣住。
是的,他忘了,他忘了她是不死的,他忘了他是神,他也忘了落影花与他的关系。
“……先进屋吧。”狄罗扶起落影花,往西厢走去。
房间内,狄罗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细细的将落影花的头发擦干。
“明天,你去空景院一趟吧。”落影花开口道,“与风轻晚说,我回家了,让张起灵离开吧。”
狄罗手上的动作一顿,皱眉问道:“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
“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么?只要你想,我都可以给你啊。”狄罗蹲在落影花面前,看着她。
“……”落影花似是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你姐姐。”
“你姐姐已经死了,你不需要把对她的所有愧疚都放在我身上。”
狄罗一下愣住。
落影花与他姐姐长得太过于相似,完全是一模一样,他的确将落影花当做缪恩对待了。
“那……你呢?你还是觉得你欠张起灵的没有还清么?”
“……”落影花微微将头侧过去了一点,狄罗读不懂她眼中的那些情绪。
“……我知道了,明天我回去与风轻晚说的。”说着,站起身,在落影花额上落下一吻,未等落影花开口说什么,道,“这是晚安吻。已经八点了。晚安”
狄罗知道,落影花虽然身体虚弱,但仍不需像普通人一样进食,他洗手作羹汤,都只是为了那个叫做缪恩的已故的女人而已。
是他的错,他不该把落影花当做另一个人的替代品,自私的将他所有的感情都灌输到她身上,却没有问过她是否愿意。
拿起房间外的那碗已经凉透了的莲子羹。
看来她是不会喝了。